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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花志果--果报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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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10 16: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小石也。〗。吁!何益哉?
  【译文】当年秋季,官府以赵炎奎贩运私盐判斩首,紧急追捕。有人建议官府招抚,赵炎奎就投案自首,充当巡捕。他为立功心切,查捕走私过于激烈,过去的同伙都成了仇人。他们竟然纠结起来,把他新建的房屋拆掉了。他盘剥数年所得,一转眼间,便成一堆瓦砾!唉,得到了什么好处!

               十二、白云庵
          荒唐酣醉赴神前 妄想科名欲吉签
          慢骂神明干神怒 三场到底似春蚕
  【译文】吾杭湖上白云庵,祀月下老人。其签诗多集经史成语,下至词曲佳句;凡求科名婚姻者,灵应如响。以故省试前后,士子祈签者麇至〖麇,音君。麇至,注详某烈妇篇。〗。
  【译文】吾杭湖上有一白云庵,祭祀月下老人。庵中的签诗都摘自经史成语,以及词典佳句。凡是求问科名、婚姻等事,十分灵验。所以省考前后,学子前来祈签问卜者,络绎不绝,十分拥挤。
  【译文】钱庠某生,恃才放诞。辛卯场前与友人游湖上;酣饮既醉,乘兴至老人祠求签,语颇不佳。生笑曰:“岂有某而不中者?”因复求,仍如故。生怒曰:“所问非所对,尚言灵耶?”因指神祠谩骂,语多秽亵。既而曰:“我再缴一签,若仍不合,当毁尔像!”遂抽得一签,其词曰:“休休休,似春蚕作茧,到死把丝抽。”同行友大惊,知其干神怒也,咸劝之出。是秋,生入试至三场,因如厕,若有所遇,号叫而出。回号坐定,号军闻其寂无声,掀帘视之,死矣!虽不知是何因果,然观其敢于侮慢神明,则平日之狂荡可知。而月下老人之灵异,亦可畏哉!
  【译文】钱庠某生,自恃有才,高傲放肆。辛卯年考前,与朋友来湖游玩,喝得醉意朦胧,乘兴来到老人祠求签。签语不太好,某生笑着说:“像我这样的才学,哪会不中的!”又再求一次,签语照旧,某生发怒,说:“所问非所对!还说他灵验!”就指着神祠,大声谩骂,挟带许多污秽亵渎的话。然后他又说:“我再抽一签,如再不合,就把你的像毁了!”接着抽得一签,签祠是:“休休休,似春蚕作茧,到死把丝抽!”同来的几个朋友看了大惊,知道已经惹神发怒了,便你劝我推,把他拉出了庙堂。这年秋试,该生入闱,考到第三场时,去了一趟厕所,在里面好像遇到了什么,大声号叫着跑了出来,回到自己的号房里坐下。外面守号的军勇,听到里面没有动静,掀开帘子一看,已经死了。虽然不知这其中是什么因果关系,但看他敢于诲慢神明,就可推想出他平日是如何地狂悖放荡了!而月下老人的灵明神灵,也是应该有所敬畏的!

            十三、颜太夫人
        擅开仓米济民荒 全仗诸君赈得当
        有罪临来惟子任 拼将破产补公仓
  【正文】颜静甫中丞,初知山东平度州。廉明慈惠,有古循吏风〖循,长也。(汉书)有(循吏传)。〗。其太夫人就养于署,每以仁爱训其子。
  【译文】颜静甫中丞(抚台),最先出任山东平度州知府,廉明慈惠,很有古时循吏的作风。他的母亲颜太夫人随子生活在州署之内,常常以仁爱之理教育静甫。
  【正文】乾隆某年五月,中丞以事晋省。州境忽发大水,漂没庐舍无算,乡民逃窜入城者数万口〖窜,音串,义同逃。〗。而水愈涨盛,城不没者三版〖句出(战国策)〗。乡民无所得食,号哭之声,震动天地。官吏束手,无可为计。太夫人闻之,遽令发常平仓谷〖(汉书食货志)合边郡皆筑仓,以谷贱时增其价而卖,以利农谷;贵时减其价而卖,以赡其民;名曰常平仓,民便之。〗以赈饿者。幕中友不可,曰:“是须申请待报后行,且官不在署,谁敢擅动者?”太夫人闻之怫然曰〖怫,音弗。怫然,怒貌。〗:“常平谷本以备缓急,今数万人嗷嗷待哺〖嗷,音敖;哺,音捕。待哺,犹言待食也。(诗经)哀鸣嗷嗷。〗,若必待报而行,不皆成饿殍乎〖殍,音漂,注详一洋篇。〗?吾家颇殷实,若上司以擅动见责,倾产尚足以偿。倘虑吾儿有异言,老人一人承之,无预诸君事。”立命请教佐各官至,亲出告之。各官咸吐舌不敢语,太夫人怒曰:“公等无忧拖累,果有事,当令吾儿独任之。公等但为老身稽查监放可耳。”众不得已,遵命以行。一时欢声雷动,咸庆复生。城中绅富,感太夫人之德,亦多出米谷,以助官之不及。七日水始退,谷已尽罄。
  【译文】乾隆间有一年五月,中丞因公事去了省城。平度州境内突发水灾,漂没了无数庐舍农家,逃难进城的乡民达数万之多,而水势不退且更加汹猛,连县城都几乎变为泽国。难民们没有食物果腹,号哭哀告之声,震天动地。城中官吏都束手无策。颜太夫人知道后,就要他们打开常平仓,放发谷子,以救饥民。(注:当时官府为利民生产,建立常平仓,谷价贱时,加价出售;谷价贵时,减价出售,以平抑粮价。)府中幕僚都说不能这样作,必须上报获准才可以。而且主要官员不在,谁敢擅自动用。太夫人听说,生气说:“常平谷本来就是备以应急的。现今数万人嗷嗷待哺,如果非要等到上报批准下来,那人还不都饿死了!我家产还颇殷富,若上司以擅自动用仓谷怪罪下来,把我家全部家产作抵,还足以偿还。你们倘若顾虑我儿回来有异议,我老婆子一人承当,与各位无关!”她立即把下属各部官吏邀请前来,亲自出面说明,各官听了都吐着舌头不敢说一句话。太夫人生气说:“各位不必担心受牵连。如果真出了事,我会让我儿出面一人负责!各位只要替我老婆子作好调查,监督发放,就行了!”大家不得已,只好遵命而行。一时间难民欢声雷动,共庆又得活命复生。城中绅乡富户,有感于太夫人的德行,也大多数拿出米谷,以助官粮之不及。七天之后,水才退去,仓谷已尽。
  【正文】中丞于省中得报,急驰归。入署,幕友辈以发粟事告,中丞笑曰:“吾母所办极当!速为我具稿,据实通禀。我即专人回籍变产,以便赔补,诸君无患也。”及禀上,抚藩大骇,遂以擅动仓谷,飞章劾奏〖劾,音河;参也。章,奏章。飞章,迅速出奏之谓。〗。纯皇帝览而嘉之,朱批:“汝为封疆大吏,有如此贤母良吏,不保举而反参劾耶?”复降旨以所动仓谷,准作正项开销,无庸赔补。中丞既感上恩,益刻厉为善。
  【译文】中丞大人在省城得到报告,急忙赶回,一进府衙,幕友们就把开仓放谷事告诉他,他笑着说:“我母亲做得极其恰当。请你们尽快为我起草报告,据实通禀上司。我立即派人回我原籍,变卖家产,以便赔补。各位就不必担心了!”等报告到了省府,抚藩吓得胆颤心惊,就以擅动仓谷罪名,连夜拟好奏章,派专人兼程飞报入京,弹劾中丞大人。皇上阅览了奏章,很赞赏,用笔批示:“汝为封疆大吏,有如此贤母良吏,不保举,而反参劾耶!”接着又降御旨,已动用的仓谷,准与作为正项开销,无须赔补。颜中丞诚感上恩,更加尽力为善。
  【正文】及上东巡,中丞时已调济南府。召见时犹细询前事,特赐太夫人匾额以宠异之。后中丞屡蒙简擢,官至黔抚〖黔,音箝,即贵州。抚,巡抚。〗;子检由部曹至直督〖部曹,即主事等职。〗;孙伯焘由词林至闽督;侄孙以燠,由中书出守〖中书,内阁官名,出守,注详云间守篇。〗,任东总河;其余内官词林部曹,外任监司郡守者甚众,皆太夫人积善所致也。
  【译文】等到皇上东巡视察时,颜中丞当时已调任济南府。皇上召见他时,还曾仔细询问那时的情况,并特赐给太夫人一块匾额,以表褒扬。后来中丞多次承蒙选拔升官,作了贵州省巡抚,儿子颜检由部曹(中央部办专员)升任直督(中央特派负责官员);孙子颜伯焘由翰林作了闽督(省长);侄孙颜以燠,由中书(内客官员)升任东总河。其他晚辈中在翰林,部曹作内官的,外任监司、郡守的,相当多。这都是太夫人积善所感之果报。

            十四、照例办二则
        为官清白未贪污 身后何因斩绝辜
        具疏城隍问报应 示他照例顺情无
  【正文】归安费公,起家县令,官至臬司。性公廉,不受私谒。既司宪柄〖臬司,称总宪。柄,犹权也。〗,遇事执法,无所委曲。老而无子。
  【译文】归安县费公,从县官起家,做官至臬司(省司法厅长),禀性公正廉洁,不接受私下的拜谒。掌握司法之大权,遇事执法,无所委曲,老而无子。
  【正文】致仕后,自反仕宦数十年,而清白一节〖一节,犹言无二也。〗,何以得绝嗣报?遂具疏城隍庙自诉。是夕梦城隍神遣吏请去,至则见神降阶迎入,坐定,谓公曰:“顷见公诉词颇悻悻〖悻,音幸。(孟子注)悻悻,怒意也。〗,故特请公至一决之。公之不爱钱,不徇情,此心实可对天,然公司宪有年,平日所恃以尊主庇民者何事?愿以赐教。”公曰:“无他,惟事事照例办耳。”神笑曰:“公之无子,正坐此照例办三字。”公愕然曰〖愕,音恶。愕然,惊异貌。〗:“然则例不可用乎?”神曰:“不然。公儒者,独不闻律设大法,礼顺人情乎〖律设大法二句出(汉书卓茂传)。〗?愚民无知,误陷法网,若事事照例,民何以堪?且公总司宪柄,能保州县必无误入耶〖误入,误入人罪也。〗?况又自信太过,案有近于疑似者,公一断之己见,其中岂无无辜被戮?揆之圣人罪疑惟轻之旨〖揆,度也。(书经)罪疑惟轻。〗,似不若此。水至清则无鱼,此公所自作,无怪天道之错置也。”公默然颇自悔。神复慰之曰:“公生平清公正直,将来与余有同官之谊,俎豆一方〖俎,音祖。俎豆,祭器。此句犹言享一方之祭祀也。〗,何藉子孙为?”因复遣吏送之归。公寤后〖寤,音误,醒也。〗,求子之念始息。竟以侄为嗣。
  【译文】退休后,反思自己宦海几十年,始终保持清白气节,为什么会得绝嗣之报呢?他就写了一份疏表,去城隍庙自诉。当夜梦见城隍差人来请,到了大殿,见城隍亲自走下台阶迎接,宾主坐定,对费公说:“见到公的诉词,颇有悻悻然不满之意。所以特请公来加以说明。公不爱钱,不徇私情,这种心情确实可以昭然对天。但是公专司法权柄多年,平日你是依据什么原则来上尊皇恩下护百姓的呢?愿听赐教。”费公说:“没有别的,只有凡事处处照例办就是了!”城隍笑着说:“公之所以无子,就错在这照例办三个字上!”费公听了感到惊异,说:“这么说来,律例不能用吗?”城隍神说:“不然,公是儒者,难道没有听说过‘律设大法,礼顺人情?(语出《汉书卓茂传》)吗?愚民百姓无知,误陷法网,如果事事都照律例办,百姓怎么受得了?公总掌司法大权,能担保下属的各州县的案子没有错判的吗?何况又太过自信,所理案件中有些疑惑而相类似的,都以自己的见解加以决断,其中难道没有无辜被杀的吗?依据古圣旨,托罪有疑点者,应当从轻,似乎不应照例办吧。水清则无鱼,这是你所自作,不应该责怪天道不公!”费公听了之后,沉默无言,颇感自悔。城隍又安慰说:“公生平一向清廉,公正,梗直,将来还要一道和我作官共事,享受一方的祭祀哩!何必为子孙事耽耿耿于怀!”说完城隍命吏役送费公回府。费公梦醒之后,也就不想求子之事了,认侄儿作了自己的后嗣。
  【正文】临终见卧榻前似有报冤者,叱问之,则陈臬某省时〖(书经)汝陈时臬。(传)臬,法也。(按)楚谓作臬可曰陈臬,本此。〗,有匪犯六人,罪不至死,而公执法以入之者〖入之,入之于死罪也。〗。公自知不起,遂索衣冠服之而卒。后相传为某郡城隍云。
  【译文】临终时,费公见床前隐约有几个冤鬼影子。他大声叱问,他们陈述说:费公在某省任臬台时,有匪犯六人,罪不当死,是费公执法定罪判死刑的。费公自己知道阳寿已尽,就命侍者拿来衣冠,穿着正齐,盍然而逝。后来流传说,他当了某郡的城隍。
  【正文】昔有张廉访者,陈臬河南,每事执法严办。遇有势力及富家郎,尤不稍贷〖贷,犹宽也。〗。时严习教之禁。有富人为邻家控其习教,以图不轨者〖不轨,犹言不法也。〗。廉访闻其饶于财〖饶,犹富也。〗,执而严梏之。首府及观察某公,知其诬,为之力白于廉访。廉访笑曰:“有是乎?一白丁耳〖(陋室铭)往来无白丁,(按)世称无功名者曰白丁。〗,而能使观察太守为之尽力,是汉武帝所谓郭解家,固不贫者也〖解,音蟹。(汉书)汉武帝徙郡国豪杰于茂林,屯人郭解,关东大侠也,亦在徙中。卫青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上曰:解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卒徙解家。〗。”竟文致入其罪〖文致,注详曹之英篇。〗。富人死,家属戍边,一时称冤。
  【译文】从前有一位名张廉访的人,在河南省任臬台,每件案子都执法严办。遇到犯案者是有权势的或富家子弟,更加不饶分寸。当时对教习武功,法禁极严。有人控告其邻家一富户习教武功,图谋不轨。张廉访听说被告很富有,就把他抓来,施以酷刑。太守和观察使,知道此案是诬陷,极力向张廉访说明情况。张廉访听了后,冷笑地说:“是这样吗?一个毫无功名的白丁,而能使观察太守亲自出面,为之尽力,真类似汉武帝所谓郭解的家本不贫穷的故事一样!”(事见《汉书》)不但不听,反而巧做文章,定了罪,富人处死,家属充军流放,成了当时的一大冤案。
  【正文】后其孙某,以主簿需次吾浙〖需次,注详勘灾篇。〗,生三子。某卒,其少子与侍婢奸,虑为两兄所禁,鸩杀之〖鸩,音枕。(玉篇)鸩,毒鸟,食蛇;其羽画酒,饮之即死。(按)鸩杀之,犹言毒杀之也。〗。事露,戮于市,其后遂绝。有知廉访生平者,皆谓清而过酷之报云。
  【译文】后来张廉访的孙子在浙江任主簿,候补升迁,未能实现。留下三个儿子,张某就死了。他的小儿子与侍婢通奸,怕他两个哥哥不同意,就用毒酒毒死了两个哥哥,事情败露以后,被处以极刑,斩首于闹市区示众,廉访家绝了后。知道他一生作为的人,都说这是清而过酷之报。

            十五、杨协戎
        制府贪财十万金 反遭大辟罪临身
        岂知隔日阴灵至 触柱破头髓满厅
  【正文】乾隆末,有盗横行江浙洋面。奉旨严拿,为崇明协镇杨天相所获。提军陈大用飞章入告,仓卒未会制府衔。制府某耄而贪〖耄,音帽。(礼记)八十曰耄。(注)耄,昏忘也。〗,衔提军之独奏也〖衔,恨也。〗,思有以中伤之。会奉旨交江督审明正法,盗因以十万金贿制府,制府受之,决欲翻案。
  【译文】乾隆末,江苏浙江一带海面上,常有海盗出没。各地奉旨严拿,被崇明州的协镇(驻防军官)杨天相捕获,提军(驻防军司令)陈大用便紧急写好奏章上报,仓促中,没有通禀制台大人。制台某,老而贪,心中怀恨提军一人上奏,没有他的份,就暗中想中伤他。后提军接到上旨,让他交给两江总督审明后正法。海盗就用十万金贿赂制台,制台收下这笔赃款,决心翻案。
  【正文】适扬州府某太守,自侍御外擢〖侍御,御史之称。外擢,犹言外放也。〗。谒制府,制府语以是案,情有可疑。太守遽曰:“绿营习气,多诬良邀功。明公宜详察之,毋冤平民。”制府大悦,即以是案属之。时盗已得制府报,遂捏诬系沿海良民,以捕鱼为业,为天相所诬,非刑拷责,故诬服。太守先入制府言,信之,竟称诬良为盗定案。制府立出盗于狱,而劾提臣协臣,请褫职治罪〖褫,音耻;又音池。(韵会)解也。〗,竟杀天相于海口。提军以纵庇属员,革爵遣戍军台。
  【译文】恰好,一位御史大人自京城外放,任扬州府太守,前来拜会制台,制台就把此案向太守说了,并说此案情有可疑之处。太守顺口说:“绿营习气多诬良邀功。明公应该详察,不要冤屈了平民百姓。”制台一听很高兴,说这案件就属此类。当时海盗已经得到制台府暗中通风,就捏造说自己是沿海良民,捕鱼为业,被杨天相诬陷,非刑拷打,屈打成招。因太守已先听信了制台的话,竟然就把此案定为“诬良为盗”。制台立即释放了海盗,并对提军和协军进行弹劾,呈请撤他们职,加以治罪。因此杨天相竟被杀于海口,提军也以放纵包庇下属之罪而革去爵禄,流放军台。
  【正文】天相死之明日,制府出行香。将上轿,忽叱从者曰:“杨大老爷来,若辈何以不传禀?”遽反走,若与客偕行者。至花厅,初作拱揖状,口喃喃若与人争〖喃,音南,注详鬼从醮妇篇。〗。继复作相搏状,又以两手自批其颊,颊尽肿。良久,忽曰:“我不合得盗金置汝以死!我该死!我偿尔命!”又以自手扯其发,复曰:“勿扯!我去!我去!”遂以头触厅柱,脑浆尽出而死。一时无不知为天相索命。
  【译文】杨天相死的第二天,制台大人准备去庙上香,正要上轿,忽然对随从人大声叱责说:“杨大老爷来,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来通禀一声!”立即转身,像陪着一位客人似的,进了府衙,来到花厅。先作了一个揖,嘴里叽哩咕噜说着什么,似在和人争论,接着好像和人打架一样撕扯起来,又用两手自打耳光,面颊被打得红肿,隔了一会儿,说:“我不应收受海盗的钱置你于死地,我该死!我偿你命!”又用手扯头发,说:“别扯!我去!我去!”说完,就用头撞在厅柱上,脑浆尽流而死。一时之间,大家都知道是杨天相索命。
  【正文】逾年,盗忽至山东巡抚衙门投到,历供在江南被获,行贿得脱状。东抚不欲兴大狱,诛盗而讳其事。惟扬州守竟以功名终。盖太守素正直,其审此狱也,非有意迎合制府,徒以任京职久,稔闻外省绿营〖稔,音忍。稔闻,熟闻也。〗遇事畏葸〖葸,想里切,音戏。(论语注)葸,畏惧貌。〗,好诬良邀功,遂以偏执之见,致成冤狱。其过出无心,故报应不及,然功名卒不显。且天相死之岁,即生一子,桀傲不驯〖桀,音杰;驯,音循。桀傲,骄纵也。不驯,不顺也。〗,几败其家。
  【译文】过了一年,那位海盗自己来到山东巡抚衙门自首,详细供出了他在江南被捕,行贿得释的经过。山东抚台不愿把此事张扬出去,以免扩大事态,牵连多人,只杀了海盗,其它事也就隐讳不提了。只有扬州太守一人,安然无恙,直至寿终,功名未受任何影响。大概是因为他素来正直,他审理此案并不是有意迎合制台,而是因为他长期在京城作官,经常听说外省的绿营军兵,遇到事情,畏首畏尾,不敢向前,而总好诬陷良善而邀功请赏。这种说法听多了,就形成偏执之见,致使造成这桩冤案。他的过错纯粹是无心的,所以报应没有涉及他。但是他的功名也并未显赫,而且杨天相被处死的当年,他生了一子,桀傲不驯,胡作非为,几乎把家败尽。
  【正文】太守与余家有年谊,常见其自叙年谱,犹以此案为平反云〖反,音番。(韵会)录囚平反之,谓举活罪人也。〗。
  【译文】太守与我家有年谊之交,我常见他自己叙说一生历年所作之事,其中特别提到此案应当平反。
  【正文】坐花主人曰:“余幼时即熟闻是案之冤。及长,薄游娄东〖娄东,即崇明。〗,父老谓余曰:‘天相与提戎皆素为军心所归。方天相就难时,提协两标兵皆呼冤击鼓,愿退名粮,一时积甲如山,将成大变。幸提戎稽颡劝慰,始得归伍。’嗟乎!贪耄者政以贿成〖贿,音悔,财也。四字出(左传)。〗,守正者见由偏听〖(汉书邹阳传)偏听生奸,独任成乱。〗。遂致冤同三字〖(宋史岳飞传)秦桧曰: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韩世忠曰:莫须有三字何以服人?〗。狱坐元戎〖元戎,协镇之称。〗,?几起于脱巾〖脱巾,未详出处,此指兵皆弃甲,将成大变言。〗,报竟昭于触柱。而守正不阿之太守,亦几同罹惨报。然则于狱者可弗慎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我小时就常听大人说起这桩冤案。长大以后,曾去过崇明州,当地父老对我说:‘天相与提戎都深得士兵拥戴。天相被害时,手下的两标兵士,都为他击鼓呼冤,要退出兵营,放弃口粮,不当兵了,一时军装枪械扔了一大堆,看来要成兵变。幸亏提戎出面极力劝解抚慰,他们才平静下来。’可悲呀!贪妒成性的老头子,以贪贿赂而成其“政绩”;自以为恪守正见的太守,却是由偏听而自以为是;结果造成了这桩“莫须有”的大冤案,竟然使带兵的勇将含冤坐狱,兵士激愤而怒弃枪甲。报应却是昭然明显的;一个撞柱而脑浆迸裂;一个守正不阿却几乎遭受同等惨报!看来,掌握生杀予夺的权柄者,难道不应谨慎从事吗?!”

            十六、某选郎
        事关众望得名时 焉得从中独徇私
        弟可乘机先捷足 无如谋算有天知
  【正文】故事从六品以下佐杂,及教职之需次者,免其赴部投供,惟按次铨选〖铨音迁,犹选也。(庄子注)铨,铨量人物也。(唐书六典)吏部有三铨法。〗。得缺后,以文凭咨交本籍督抚,所以示体恤,免微员跋涉之劳〖(诗经)草行曰跋,水行曰涉。世谓远行为跋涉,本此。〗,守候之累,甚盛意也。顾需次者,以不知选期故,或游幕他省,或挈眷远出,且有病故漏报等事。往往选缺后,辗转咨查,或有竟无下落者,多致员缺虚悬。
  【正文】依照惯例,凡需递补六品以下的办事人员和杂务人员,以及各级教职的人,无须亲自到吏部递交申请和资历,唯须依次量才推荐选拔。得到职缺以后,把自己的文凭材料上交本人所属的督抚,就可以了。这种程序,体现了对下的体恤和关怀,免得使基层人员跋涉之劳和等候之累,用意是很好的。但是,递补候职的人,不知道选拔日期,有的受聘到外省去充当幕僚,有的携带家眷出了远门,而且还有病故和漏报者等等诸多,往往选拔定职之后,要辗转查找此人下落,有的竟然找不到,因此常常缺员虚职。
  【正文】会福建某君为选郎〖选郎,即吏部文选司郎中。〗,其弟援例得某官,名次在后,无由得缺。选郎乃倡为新例,命教职之需次者,每年取具本员在籍候选,并无过犯文结,由府县申送督抚咨报到部,方许铨选。如名次在前,而文结未到,即以在后而文到者,越次选用。例既行,令其弟亟回籍具呈。时直省均未知,而其弟文结先到,遂越众得缺。然需次之人,多一次结报,即多一方需索。贫而无力者,明知选期已届,而无可罗掘〖罗掘,借用(唐书张巡传)罗雀掘鼠典。无可罗掘,犹言无可设法也。〗,往往耽搁不行。其乡居及远出者,又多误于不知。
  【译文】这里,福建某君,任吏部文选司郎中(负责审查选拔的办事官员)。他的弟弟按例应得某个官职,但名次排在后面,无法得到这个官缺,这位郎中哥哥就想出一个新招,下令让等待候补教职者,每年应在原籍候选,并要具备本人没有违法乱纪行为等的证明文件,由当地县府申报,送省督抚核实,上报吏部,才能进入候选名单;如果名次在前,而证明文件未到,即以名次在后而文件先到者,越次选用。此令一下达,他马上让弟弟立即回原籍写好材料和呈文上报。当时各省还不知这一消息,他弟弟的呈文先到,就越众次得到了官缺。凡候缺之人,多一次总结上报,就多一次机会补缺。贫穷的候补者,明知选期已到,无力筹办,也就往往不去办理了。有些远在边远乡间或出远门的人,又多因为不知情况而耽误了。
  【正文】选郎徒以私其弟之故,创为此谋。未及一年,以掌铨有私,为言官所发〖言官,即御史。〗,革职遣戍。其弟得缺后,亦到任未几,即遭罢斥,阴谋何益哉?
  【译文】这位选郎,只为了私下照顾他弟弟一人,
 楼主| 发表于 2016-7-10 1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想出了这条计谋。不到一年,被御史(监察官)发现,以审选候补工作中假公济私罪揭发,而被革职,充军流放。他弟弟得缺后到任不久,就遭免职。由此看来,耍阴谋诡计,有什么好处!

            十七、义犬
        报警三番爪叩门 殉灾似愧负深恩
        而今人事多颠倒 义气偏教犬独敦
  【正文】外祖母陈太夫人家畜一黄犬,太夫人次嫂王太君,极爱怜之。犬亦绝解人意,与常犬异。会有仆妇某媪〖媪,音袄,老妇之称。〗,失主人欢,恒背人祝诅〖诅,庄助切,音阻,去声。祝,音咒。(书经厥口诅祝疏)诅祝,谓告神明,令加殃咎也。以言告人,谓之祝;请神加殃,谓之诅。〗。
  【译文】我外祖母陈太夫人家里,养了一只黄狗。陈太夫人的二嫂王太君非常爱怜这只狗,这只狗也极其通达人意,和一般的狗迥然不同。当时有一老女仆,不得主人欢心,经常在背后诅咒憎骂主人。
  【正文】一夕,内宅门已闭,犬忽以爪叩门,嗥声甚哀〖嗥,音豪。〗。太君异之,亲持灯出照。门甫启,犬遽衔太君衣,若牵之行者。益异之,因呼童仆之未睡者俱至,而谓犬曰:“有何事?汝前走!”犬遽舍衣而行。人随之至积薪所,有烟出。视之,则或置火煤于薪下,急抽去之。心知某媪所为,顾隐忍不能决遣。越数日,犬复嗥于门外,急往视,则薪已将燃,幸人众即扑灭之。又不遣媪去,惟每夕人定后,查察加严而已。
  【译文】有天夜里,内宅门都已上栓,这只狗忽然用脚爪抓叩门扇,嗥嗥哀叫。王太君听到,感到奇怪,就亲自撑了灯出来,刚把门打开,这只狗就急急上前用嘴咬着太君的衣角,像似要拉她到什么地方去,她更加惊奇,就把还没有睡的僮仆叫来,对狗说:“有啥事?你前头带路!”狗就放了衣角,向前走。大家跟随来到堆放柴草的屋子,见里面有烟向外冒,一看,柴草下有一块燃着的煤炭火,赶忙把火拨了出来。她心里明白这是那位仆妇所为,但又不忍下决心把她打发走。过了几天,狗又在门外抓叩嗥叫,急忙赶去,见柴草马上就要燃烧了,幸好人多,立即把火扑灭了。这一次王太君还是没有赶她走,只是每晚夜静人睡之后,加严查看。
  【正文】数月后,防范稍懈。一夜人尽睡,太君梦中忽闻犬嗥声,惊醒。听之嗥声极哀厉,遑遽披衣出。门启,则浓烟已密布。薪室故在厅侧,急唤众往救,则火已及厅前门,无路可进矣!犬复来衔太君衣向后门,似导之使遁者。仓卒无计,遂与其娣〖娣,音弟。〗各持一田房契匣,率家众自后门出。犬伺于门侧,见人已尽免,复反身入,呼之不出,竟自毙于火。若自憾其报信之迟,误主人事,负豢养恩〖豢,音患。(礼记月令注)养牛马曰刍,养犬豕曰豢。又疏食草曰刍,食谷曰豢。〗,故以身殉焉!
  【译文】过了几个月,防范松懈下来,一天夜里,人都入睡了,王太君睡梦中忽然听到狗的哀嗥声,一惊而醒,仔细一听声音极哀厉。惶恐之中,匆忙披衣跑出来,门一打开,浓烟已充满了客厅,柴房就在厅房旁边。连忙大呼众人来救,此时火已烧到了客厅前门,无路可走了。黄狗这时跑上来咬住太君的衣角,拉她向后门,像是要带她从后门跑出去。仓惶无计,就和我外祖母各人抱了房田契约匣,和家人从后门跑了出来。黄狗就蹲在后门边守候,看到家里人都已得救,又转身进了着火的房子。大家连声呼叫,不见出来,竟然被烧死在里面了。好像它自己以为报警迟了而误了主人的事,有负于主人豢养之恩,因此以身殉职了。

            十八、报恩猪
       何来白 冲仪仗 奇煞常州吕又新
       生受深恩死殉节 羡他猪也胜于人
  【正文】常州吕又新司马,官吾杭东防同知时,一日出行,忽有两猪俯伏舆前,作举首乞哀状。鞭之不动,驱之不去,大异之。驻舆令随役查察来自何家,旋带一屠户至,称两猪皆数日前买自田家者,今日将就屠,忽逸去〖逸逃也。〗,不虞其冲突仪仗也。猪见屠户至,益俯伏哀鸣,觳觫万状〖觳觫,音斛速。(孟子注)觳觫,恐惧貌。〗。吕公顾而悯之,因谓屠者曰:“猪畀我,予若原值。”立命取钱,如其原价与之,而豢猪于署〖豢,音患,注详前篇。〗。
  【正文】常州有位司马,名吕又新。在吾杭作东防同知时,有一天出去,忽然跑来两只猪,爬在官轿前的地上,抬着头像是在哀求什么,用鞭抽,不动,驱赶不走,吕同知十分惊奇,就下令停轿,让随从去调查这两只猪来自谁家。不久带来一名屠户,说这两只猪都是几天前从一家姓田的那里买来,今天就要宰杀,忽然跑掉了,没想到它们冲撞了大人的仪仗。两猪见到屠户来到,更是俯伏在地上不敢动,浑身颤抖,哀鸣不已。吕公见状,发了怜悯之心,就对屠户说:“这猪就给我吧,我照原价给你!”马上命人拿钱,按原价付给屠户,把猪带回署衙,养在圈内。
  【正文】次日公晨起至前院,二猪俯伏于前,作叩首状。叱之去,行数武遥立,见公入内,乃还溷〖溷,音混,养猪之所。〗。自是每清晨必至前院,候公出则叩首如前状。或逢公自外回,遥闻锣声,即欢跃似相迎者。
  【正文】第二天吕公早上起床来到前院,两猪俯伏在他面前,作叩头的样子。他大声叱喝它们走开,它俩走了几步,站在那里,见吕公走进屋里,才返回圈内。从这天起,每天清晨都要到前院来,等到吕公出房,就向他叩头。要是吕公从外回府,听到远处的开道锣声,两猪就欢喜跳跃,好像是等着迎接他。
  【正文】公罢官后,呼语之曰:“我今归去矣!养汝数年,不忍汝复就屠,当送汝至放生道院。”两猪皆踯躅哀鸣〖踯躅音直竹,注详十金篇。〗,似不愿者。公知其意,复慰之曰:“汝不欲离我,仍携汝归去,何如?”猪即作叩首状,遂带回常,豢养十余年。及公殁,两猪日夜哀鸣,饲之食,不食。不数日竟饿死。
  【正文】吕公下任时,对两猪招呼说:“我今天要回去了!养了你们几年,不忍心再让你们遭屠宰,就送你们去放生道院吧!”两猪犹豫不安,哀鸣不止,好像不愿意。吕公懂得它们的意思,就安慰说:“你们不愿离开我,那就还是带你们一块回乡去,怎么样?”猪就作出叩头状。于是就带回了常州老家。豢养了十多年,到吕公逝世,两猪日夜哀鸣,喂饲料,不吃。不几天,就绝食而死。
  【正文】坐花主人观于陈吕二事,而慨然曰:“义犬之事,见于纪载者甚众。至猪于六畜中最蠢,乃一受活命恩,生则尽礼,殁则竟以身殉,彼俨然人也。而有愧于是猪者岂少哉?今人每詈人以狗彘之行〖詈,音利,骂也。彘,音滞,猪也。〗,若陈氏之狗,吕氏之彘,恐其正不屑与人伍尔!”
  【译文】坐花主人看到陈太夫人家的黄狗和吕家的猪的事,感触甚深,说:“有关义犬的记载,倒是很多。至于说到猪,那是六畜之中最蠢不过的了,却能一旦受到活命之恩,活着知道尽礼,死时竟然以身殉义,简直就如同人了!而人类中有愧于猪的人,难道还少吗?!现在的人骂人时常说:‘行同猪狗!’像陈家的狗,吕家的猪,恐怕还不屑与人为伍哩!”

            十九、周云岫
        清官必刻成通病 君子从来矜不争
        德薄未容挥彩笔 方知天上重科名
  【正文】仁庠周云岫〖岫,音秀。〗,为赘婿于毗陵余氏〖毗,音皮。毗陵,即常州。〗,因家焉。云岫沉湎于酒〖湎,音面。(书经)沉湎冒色。(注)沉湎,溺于酒也。〗,虽隶诸生籍〖犹言虽为生员也。〗,久不与省试。
  【译文】仁庠县有位周云岫,当了常州余氏家的上门女婿,就在常州安了家。他嗜酒如命,经常烂醉,虽然身为生员却久不参加省试会考。
  【正文】岁己酉,其子亦举茂才〖(汉书)武帝有(求茂才异等诏)。(按)世称秀才为茂才,本此。〗,云岫因携之回杭,父子同入棘闱〖(通典)礼部阅试之日,严设兵卫,榛棘围之,以防假滥。(按)世称贡院为棘围,本此。〗。云岫甫入号,即觉神情恍惚,口喃喃不知作何语。邻号生揭帘视之,即拍案大骂。邻号生初未知其中邪,与之争辨。号军及同号者闻声集视。云岫瞠目四顾〖瞠,音撑。〗,骂不绝口。忽趋出,举号板逢人即打,众皆趋避。云岫复舍号板,取号军劈柴刀乱砍,状类疯颠。同号者急请官至,云岫忽见蟒衣补服者,欢跃曰:“好!好!监临来提尔等,尚敢打骂耶?”复四面指曰:“非我要动粗,若辈骂我,我不得不回口。打我,我不得不回手。”忽又向空中挥拳曰:“若等尚要打耶?”号官无如之何,往回提调。提调至,疯如故。不得已,令有力者抱持之,请于监临,絷其手足。派人于至公堂看守。犹谩骂如故,语皆不可辨。
  【译文】到了己酉年,他儿子也考上了茂才(秀才)。云岫就带着儿子回到杭州,父子两人一同参加礼部主办的考试。云岫刚入考场在自己的号位坐定,就觉神情恍惚,口中喃喃地说些听不清楚的话。邻号考生揭开帘子来看,云岫就拍案大骂。那位考生起先不知他已中了邪,就和他争辨起来。守场的军勇和同场的考生都集拢来看。云岫瞪着眼睛,向四面望着,骂不绝口,忽然起身走出号房,抓起号板,见人就打,围观者都跑开了。云岫丢了号板,拿起号军的劈柴刀乱砍,像是发疯了。同考生急忙把孝场监官请来。云岫一下子看到穿蟒袍官衣的人,欢喜跳蹦说:“好!好!监临官来提你们了,看你们还敢打骂我!”又向四面指指划划说:“不是我要动粗。他们骂我,我不得不回口;他们打我,我不得不还手!”突然又向空中挥拳说:“你们还要打!”号官拿他没办法,就回去向提调官报告。提调官来到考场,云岫依然发着疯。不得已,提调官下命令几个劲大的兵勇抱住他,前去向监临官禀告,就把他手脚绑起来,关在公堂里,派人看守。他还是骂个不停,但听不清骂的什么。
  【正文】初十日门启,令人扶出。适其子缴卷出场遇之,与接考者扶持归寓。其族弟云吉慕陶两孝廉,闻而趋视。云岫忽跃起,执两人手曰:“汝二人已被监临缚去,案未审明,从何处逃回?”两人愕然,而云岫颠益甚。其子二场因亦不能往,急买棹回常州。甫下船,神气顿清,以场中事诘之,茫然不知。云但见男妇多人,环之打骂,因亦与之相詈对敌而已。回常后竟无恙。此不知是何因果。云岫谨厚安分,惟知嗜酒〖嗜,音寺,好也。〗,不应有隐慝〖慝,音忒,恶也。〗。或云其父曾为州牧〖州牧,即知州〗,清而刻,疑有误入人罪事,故致罚于子孙,使不能终试以取科第欤。
  【译文】到了初十,才打开门,让人把他扶出来,正好他儿子已考完交了卷子,出场路过,遇到了,就和前来接考生的人扶着他回到寓所。他的堂弟云吉和慕陶两位孝廉,听说以后也来探视病情。云岫突然站起来,握住两人的手说:“你们两人已被监临官绑去,案子还未审明,是从哪里逃回来的?”两人听得莫明其妙,愕然不知说什么。云岫从此更疯颠了。他儿子因此也不能去参加二场考试,急急忙忙雇了船,护送他返回常州。刚下船,他的神志立即清醒了,问他在考场中发生的事,他茫然不知,只说看到有男女多人围着他,又打又骂,所以他也和他们对骂对打。回到常州以后,竟然不疯不颠一切如常。这件事不知是什么因果。云岫一向谨慎厚道,安分守己,只是贪杯好饮,按理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人说,或许是他父亲曾当过州牧(知州),为人清廉但却苛刻,怀疑他曾误冤人不应之罪,所以致使罚报于子孙,使他们不能考完所有的科目以取功名。

             二十、王中丞
        奇哉刀笔作中丞 善恶分明若响应
        听到事关名教重 闻风顽懦一齐兴
  【正文】广陵王中丞〖广陵即扬州。〗,逸其名〖逸,犹遗失也。〗。少孤贫,为刀笔以养母。年二十补弟子员〖注详皂隶篇。〗,秋试连荐不售。某年除夕,梦二青衣唤之去,至一官署,极巍焕〖巍,高大貌;焕,光明貌。〗。上坐者,冠服如王者。傍二朱衣吏,执长榜以待。王者标判已,吏传呼王某上。王匍匐堂下〖匍匐,音蒲伏。(说文)匍匐,伏地也。〗,窃窥王者色甚厉。掷一册令阅。见上载己名下,当由某科联捷入词林,官至总督,以刀笔孽削除殆尽。阅甫竟,王者拍案曰:“知未?”王叩首乞哀。王者曰:“姑念汝事母颇孝,宜速改行,尚可还汝科名。若始终怙恶〖怙,音户,怙恶,不改之谓。〗,当追汝命。”复命青衣引之出。王私问王者为何神,曰:“文帝也。所签即来年秋榜,汝能改行为善,尚可入此榜中。勿负帝君谆谆见训苦心〖(诗经)诲尔谆谆。(朱传)谆谆,详熟也。〗。”言已,以手推之。瞿然而醒,则一灯荧然〖荧,音萤。(说文)荧屋下灯烛之光。〗,邻鸡尚未鸣。
  【译文】扬州(广陵)的王中丞,名字已忘,少年时死了父亲,家境贫寒,靠给人写诉状赚钱以养母。二十岁时经考试得补弟子员,秋试几场考下来,都不中。这年除夕,他梦见两个穿青衣的人把他叫去,带到一座官署,极其宏大壮丽。正堂上端坐一位冠服像王者一样的人,旁边有两位着红色衣服的吏使,手拿长榜,王者用笔标判。标判完了,吏使传呼王生进见。王生上殿,匍匐在地上,看到王者脸色十分严厉,扔下一本册子,让他看,见到册子上有自己的名字,下面标明他应当由某次科考得中,并联捷而入翰林,官至总督,但以昧心替人写诬状之孽,已被削除殆尽。他刚看完,王者拍着长案问道:“看清了吗?”王生叩头乞哀,王者说:“姑且念你侍奉母亲孝顺,应当立即改过,还可以还你功名。如果始终不改自己的恶行,就要追索你的性命!”又命青衣将王生带出去。王生悄悄问青衣人,这王者是什么神,答说:“文昌帝君!他刚才标判的是来年的秋榜。你如能改行为善,还可以在这一榜上登名。不要忘了帝君谆谆训诫的苦心!”说完伸手推了王生一掌,一下子被吓醒了,床头的油灯仍在飘乎发着黄光,隔壁的公鸡还没有打鸣。
  【正文】追忆所梦,历历如见。思欲改图,默念贫家无力为善,即不为刀笔,何以盖宿愆〖宿愆,犹言旧恶也。〗?沉思竟夕,恍然曰:“刀笔可杀人,独不可救人乎?”若即是道反行之,宜可得神佑。意既定,遂披衣起,坐以待旦。质明,即至文昌宫焚香默祷。自是凡遇讼者至,必委曲为之排解。理曲而欲讼者,必力斥之。惟理真而不能自白者,始为之具词。无力者更倾身以助之。行之期年〖期,音稽,周也。〗,学使者以冠军饩于庠〖冠,音贯;饩,音戏。(史记灌夫传)夫名冠三军。(按)冠军,借作考第一解。饩于庠,注详广平生篇。〗,以是益力为善。
  【译文】王生回想所梦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想到改过,觉得自己家境贫寒,没有力量去作善事,如果放弃刀笔写状生涯,又用什么办法弥补前罪。翻来复去,沉思通宵,恍然有悟:刀笔可以杀人,难道就不能用来救人吗?就用此道反而行之,一定可以得到神明庇佑。主意拿定之后,也睡不着了,就披衣下床,坐等天亮。东方微明,他就来到文昌宫焚香默祷。自此以后,凡遇诤讼之人前来,他都想尽办法劝说调解。那些没有道理而要诤讼的,他加以申斥说理。对于那些有理而不能自己申说清楚的人,他才运用自己的文才为他们写状子,而且全力给以帮助。这样做了近一年,他考中补廪生第一名,能每月受到官府的定额资助,因此更加努力为善。
  【正文】邻有少寡而得遗腹子者,家小康〖康,犹富也。〗。族众诬以不洁,讼之官,谓其孕非真骨血,恐异姓乱宗,乞官断令大归〖大归,注详余生篇。〗。妇之母家,柔懦不敢出一言。妇冤莫白,惟朝夕哭以死自誓。有邻媪知之,以语王。王察知妇实贞洁,乃访至其母家,为之具词,令其母至官申诉。妇兄弟有难色,王以义愤激之,始感动。诉词既投,王复聚同学与里之耆老,将于月朔令尹谒庙〖令尹,知县之称。〗,宣讲圣谕时,公言之。或惕以事不干己〖惕,音剔,警也。〗,王曰:“保节全孤,事关名教,皆读书人所应为,非包漕揽讼,有干例禁者比。果得罪,某请以一身任之。”众嘉其义,咸踊跃,遂于朔日聚学舍。俟令尹至,宣讲既毕,即出公禀求阅。令亦明决,阅其词,曰:“事关名节,即为诸君确讯之,若果族众诬蔑〖蔑,音灭,犹污也。〗,当按例严惩。然诸君体访宜实,毋自贻伊戚〖四字出(诗经)。(按)犹言毋自取其罪也。〗。”生直前力陈其诬告状,言论侃侃〖(论语注)侃侃,刚直也。〗,令见其词直,慰遣之。不数日即集讯,族众理诎〖诎,音屈,枉曲也。〗,俱自服诬告。妇冤遂白。案既结,妇嘱其母家出百金谢王,王不受,固予之,王怒曰:“我岂觊觎谢仪〖觊觎,音计俞,(正韵)欲得也。〗,故为是耶?”严拒之,声色俱厉〖言甚怒也。〗,其人惭而去。
  【译文】邻里中有一少寡之妇人,家属小康,怀有身孕,是遗腹子。族中之人诬陷她不贞洁,告官说她腹中之子不是真骨血,怕乱了宗族血脉,求官府判她大归(把她休回娘家,不准继承产业)。她的娘家软弱怕事,不敢说一句话。她受了大冤,无法辩白,整天哭泣,发誓要寻死。有位邻居老婆婆知道了,来告诉了王生。王生作了调查,知道少妇实是贞洁之人,就访问来到她娘家,写了上诉状,让她母亲去告官府。这妇人的兄弟显出很为难的样子,王生就用道义激励,他们很受感动,于是把状子递了上去。同时王生又招集同学和本地有德望的老者,告诉他们知县将于初一要到文庙宣讲圣谕,到那时把这桩案子公开提出来,有人认为,此事与己无关,不愿出面,王生说:“保护贞节,维护遗孤,这是有关道德仁义的大事,都是读书明理之人应该做的,并不是为一己之私利包揽诉讼,不能把这件事等同于违法犯禁来看。如果怪罪下来,我王某一人承担!”大家都很赞赏他的大义之心,都愿意支持他。到了初一,都来到文庙学舍,等候知县来到,知县宣讲完毕,大家呈上禀文请他阅览。知县也很明理,看完以后说:“这是件牵涉名节的事,请在座诸君认真了解落实,如果确属于族人诬谄,一定按律例严惩。但各位查访一定要确实,不要自取其罪。”王生向前,尽力申叙族人诬告的详情,言辞刚直,条理分明。知县见他词理正直,慰勉了几句,让他下去了。没有几天,即开庭讯问,族人都被问得理屈词穷,承认自己诬告。少妇之冤才大白,结了此案。少妇嘱咐娘家拿出一百金答谢王生,王生不受。他们坚持要给,王生生气说:“我难道是想要你们的酬金才这样做的吗!”声色俱厉,严加拒绝,妇家人惭愧而去。
  【正文】是年除夕,复梦前二青衣来,召之行,仍至前处。见帝君霁颜谕之曰:“余嘉汝改行之速,已还汝科名,然汝尚应于下科中式。因有保节全孤一事,善行动天,本年即捷矣。汝其益励厥德毋怠,前程远大未可量也。”王叩首谢。复命吏引之出,途遇二老者一少年拜于侧。王不知谁何,见其拜亦拜。二老及少年以首顿地,而告曰:“蒙恩全我似续〖(诗经以似以续注)似,嗣也;续,谓续先祖以奉祭祀。〗,保我田产,愚父子祖孙愧无以报大德,适闻帝君宠召,故谨候于此。”王心知即某氏之舅若夫也,因曳之起〖曳,音业,犹扶也。〗。老者复指少年谓王曰:“豚犬受君大恩〖(三国志)曹操见孙权,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如刘景升儿子豚犬耳。(按)世谦称其子曰豚犬,本此。〗,知君尚无子,当乞冥司,即令其为君子以报。”王逊谢而别,急觅青衣人,亦不见。徘徊歧路〖徘徊,音排怀。(集韵)徘徊观望,不进貌。歧路,三叉路。〗意殊惘惘〖惘,音罔,注详阳羡生篇。〗,忽遇一皂衣人谓之曰〖皂,黑色也。〗:“汝尚未归耶?幸遇我,不然殆矣〖殆,危也。〗。”遂携之行,甚迅,瞬倏已见家门〖瞬倏,音舜叔,极速之谓。〗。王叩皂衣者名氏,笑曰:“同居有年,胡弗相识?”固询之,则灶神也。相偕入己室,见其母妻相对作喜团。一男子侧卧床上,惊异间,皂衣人从后推之,顿觉己身与床上者合为一,大呼而醒。其母妻果皆在房。王乃备述梦中所历,亟起焚香叩谢灶神。自是益勉力为善。次年遂领解联捷入词馆,至大中丞。领解之年得一子,恍睹梦中少年入室而生,亦以科甲至大官。
  【译文】当年的除夕,王生又梦见以前的那两位青衣使者,前来召他,走到以前的地方,见文昌帝君和颜悦色对他说:“我很赞赏你改行之快,已经还你科名。原应在下一科中试,因你保节全孤一事,善行感动上天,本年就能考取。你应当更加多修善德,不要懈怠,前程远大不可限量!”王生叩谢。帝君命吏使领他出去。在大门外遇到二老一少,在道旁向他跪拜,王生不知他们是谁,见他们向自己拜,他也对之回拜。他们跪在地上叩头说:“承蒙君恩,使我后人得以保全,继承香火,又保住了我们的田产。我们愚父子孙惭愧无以回报。刚才听帝君宠召王君,所以我们在这里等候!”王生明白了,他们是那位寡妇的父翁和丈夫,就搀扶他们起来。老者指着少年,说:“我这儿子受君大恩。我知道你还没有儿子,我要去请求冥司让他投生作你的儿子,来报答你。”王生谦让,致了谢意,就分手了。急急四顾找带路的青衣人,已经不见了。正在心慌不知去路之时,忽然见到一位黑衣人,对他说:“你还没有回去呀!幸好遇到我,否则就糟糕了!”就带着他急急走去,走得很快,眨眼之间,见到了家门,王生请问他的姓氏,他笑着说:“我们住在一起多年了,怎么不认识我哩!”王生一再请问,他才说是灶神。两人进了家门,见他母亲和妻子正在一起搓团子(元宵),一个男子侧身躺在床上。王生感到惊异,黑衣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掌,马上感到自己和床上的人合而为一,大叫一声就醒了。见他母亲和妻子真的都在房里。王生就把他所经历的事告诉了她们,立即向灶神焚香叩谢。从此,他竭尽全力行善。第二年就中了解元,联捷入了翰林,官至大中丞(巡抚)。考中解元那年,生了一个儿子,恍惚中像似看到梦中的少年进门来。儿子后来也以科考中第一名而作了大官。
  【正文】坐花主人曰:“刀笔救人,虽王生之创见,顾人独不能以是救人耳。果其能之,则天下事之可济人利人者,又孰刀笔若哉?王生之厚蒙多福也宜哉!”
  【译文】坐花主人说:“刀笔救人,虽然是王生的创见,只是人们就是不愿以此行当救人罢了!果真刀笔能救人,那么天下能用来济人利人的行当,哪里只限于笔写状这一种职业呢?!王生之蒙恩多福,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二一、李晓林
        何须迎合炫才思 宽猛由来贵并施
        试看青阳严令尹 连呼我错已嫌迟
  【正文】李明府晓林〖明府,知县之称。〗,以名解元作令皖江〖皖江,即安徽。〗,文采风流〖(杜甫丹青引)文采风流今尚存。〗,倾其侪偶〖侪,音才。侪偶,谓同辈。倾,佩服之意。〗。而性颇严刻,需次省垣,日谳狱于省府署〖谳狱,审案之谓。〗。时制府中丞政皆尚猛,晓林有意迎合〖迎合,谓迎合督抚之意。〗,遇事务从刻深。口才既敏,判决如流。案经其谳定,虽老吏无以难〖谳定,犹言问定也。〗。缘是大得督抚意,而凡事皆从重。比伏法者,未必尽当其罪也。及后历任剧县〖剧,音句。剧县,犹言难治之县也。〗,皆以严为治。
  【译文】李晓林,是很知名的一位解元,在安徽作知府。文章写得极其华采风流,倾倒了同辈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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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7-10 16:32 | 显示全部楼层
而以优著名。(按)世称演戏之人为优,本此。〗。僧见而恻然,以十金得之。闻其母在,拟送之归。恐仍为其叔卖也,故因循以待他日〖因循,迟延之谓。〗。”上舍讶曰:“然则固予甥也!其母失子后,不半月又失其女,感伤成疾,惟日觅死。老师能发慈悲,以子还,我请倍价以偿。”僧曰:“此僧之本愿也,是子颖悟非常〖颖,音引。颖悟,聪明之谓。〗,必成大器,望施主善训之。然切勿令其叔知,负老僧一点婆心〖婆心,出处未详。(按)犹言慈悲心也。〗。”遂令与上舍偕归。
  【译文】有一天,徐公偶然出城,路过土地祠。祠中一老僧素来就与徐上舍人熟悉,请他进庙坐一坐。有一个小沙弥(出家的小孩),大约七八岁,端茶上来。徐公细看这孩子,见他长得秀雅,有些像他的干妹,心中一动,问老僧:“你从哪里得到这位高徒?”老僧感慨地说:“说来话长。他的祖父和父亲,老僧都认识。他祖父去世,父亲也接着离世了。他叔叔沉湎于赌博,把他骗出来,准备卖给戏班子。老僧见了,心中恻然,就化了十两银子买了回来。听说他母亲还在,打算送回去,又怕再被他叔叔卖了,所以就拖延着,等以后看情况再说。”徐公惊讶地说:“这么说来,是我外甥了。他娘自从失去他不到半月,又失掉了女儿,伤心难过得了病,成天想寻死。老师父能发慈悲,把儿子还我,我以双倍价偿还。”僧说:“这正是老僧的本愿!这孩子非常聪明,将来必成大器。希望施主好好训教。但是千万不要让他叔叔知道,不然就辜负了老僧这一点婆心了!”他就让小沙弥随上舍徐公一起回去。
  【正文】上舍携甥至家,迳入母室〖迳,音径,犹言直也。〗,呼妹至曰:“请视此沙弥,为谁氏子?”妹睇之而泣曰〖睇,音替,视也。〗:“非吾子乎?兄何处得来?”甥熟视其母,遽投于怀而哭,妹亦哭。上舍母在张氏室,姑媳闻之俱至。妹携其子遍拜之曰:“非外祖母及舅父母,我母子尚冀重逢乎?儿长毋忘大德。”上舍笑曰:“此土地祠老僧之德也,不然甥将为伶〖伶,音林。乐工也。〗。”因历述僧言,咸切齿于其叔〖咸,皆也;切齿,恨也。〗。
  【译文】徐公领着外甥回到家,直接来到母亲的屋里,喊义妹过来,让她看这小沙弥是谁。义妹一见就哭着说:“这不是我儿子吗!兄长从哪里找到的?”小沙弥对着母亲端详了一阵,一下子扑到母亲怀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母子相抱哭作一团。徐公母亲正在张氏房里,婆媳俩听到哭声,一起过来。义妹领着儿子向他们一一叩头,说:“如果没有外祖母和舅父舅母,我母子哪得重逢啊!我儿长大以后,不要忘了他们的大恩大德啊!”徐公笑着说:“这是城外土地庙老僧的恩德,不然外甥就被卖到戏班子里去了!”接着就把老僧的话叙说一遍,大家都无不切齿痛恨那个不仁不义的叔叔。
  【正文】次日,上舍持二十金往谢老僧,僧不知何往。香工手一缄予上舍曰〖手,犹言持也;缄,信函也。〗,师濒行时〖濒,音频,犹临也。〗,命留此以奉施主。拆视之,儿卖契也。契后大书六语曰:“震男兑女〖(易经)震为男,兑为女。〗,一气相生。厥有弱息〖弱息,幼女之称。〗,在彼中林。山湄水?〖湄,音眉;?,音俟。(尔雅释水)水草交为湄。(说文)?,水边也。〗,松柏森森〖森森,茂盛貌。〗。”读而异之。香工曰:“师命语施主,此去东南二里许,速往访之,可得女耗。袖中二十金,以为赎女资,庙中不需此也。”上舍如其言往。约二里,果见一土山当路。循山而南〖循,依也。〗,溪流浩瀚〖浩瀚水势大貌。〗,松柏成行。中有瓦屋数间,门半掩。见一女子,约六七岁。上舍熟视之,貌酷肖义妹,然无由得其实。忽一老翁扶杖出,上舍拱而询曰:“翁尊姓?”曰:“姓林,客何为者?”上舍曰:“适睹一异事,故冒昧求教。”翁曰:“何事?”上舍指弱女曰:“此女某甥也,何以至此?”翁错愕良久,曰:“既是君甥,何以卖与人作婢?”上舍告以为人略卖之故〖略,夺也,与掠同。〗,请倍价赎之。翁不可,曰:“此女并不识汝为舅,汝岂能冒认?”徐无以夺其说,欲归告妹,虑事中变,筹思无策。忽有少年自内出,则苏城旧友也。见上舍,复曰:“君几时回府?比从何来?”上舍语之以故。少年指翁曰:“此即家君也。”复告翁曰:“此君即儿所言乐?人急之徐上舍也。”翁惊喜,舍杖为礼。延上舍入,款洽甚至〖款洽,相待殷勤之谓。〗。上舍复以赎女请,父子皆诺。少年遽入,携女持券出予上舍。券署其叔名,与僧券同。上舍出袖中金曰:“以半赎甥,以半为翁寿〖为寿,注详广平生篇。〗。”父子皆固辞。上舍不可,曰:“许之赎,已荷高谊。若不受值,某心何安?”委金于案〖委,置也。〗,遽携女归以还妹,大喜过望。上舍复为甥延师训读,慧甚,读书日数十行。
  【译文】第二天,徐公带了二十两银子去土地庙向老僧致谢,已不知他的去向。庙里的制香工人,递给徐公一封信,说:“师父临走时,留下让我交给施主的。”徐公拆开一看,是外甥的卖身契,在契约背后写有六句话:“震男兑女,一气相生。厥有弱息,在彼林中。山湄水溪,松柏森森。”徐公读后感到诧异,香工说:“师父让我转告施主,从这里往东南二里多地,快去查,可以找到小女儿的下落。带来的二十两银子,就作她的赎身费,庙里不需要这东西!”徐公沿着所说的方向找去,走了约二里左右,果然有一座土山当路。沿着山脚往南走了一会儿,见有一条大溪岸边松柏成行,林中有几间瓦房,门半掩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站在那里。徐公仔细瞧了瞧,相貌极像义妹,但又无法完全肯定。忽然一位老翁柱着拐仗走出房来。徐公上前打了一躬问:“老先生尊姓?”回答说:“姓林,客人前来有何贵干?”徐公说;“刚才见到一桩异事,所以冒昧向你请教。”老翁说:“什么事?”徐公指着幼女说:“这小女儿是我外甥女,怎么到了这里呢?”老翁有些惊诧,愕然良久才说:“既然是先生的外甥女,为什么要卖给人家作婢女呢?”徐公告诉他是被人骗卖的,请准许用双倍价赎回去。老翁不答应,说:“这女儿并不认你是她舅,你怎么能冒认呢!”徐公无法驳倒老翁的说法,想先回去告诉义妹再来,又怕中途生出变故,想来想去没有好办法,正在无奈之际,忽然一位年轻人从里面走出来,正是徐公在苏州的老相识,见了徐公就说:“先生几时回府的?是从哪儿来的?”徐公把原因告诉他。青年人指着老翁说:“他就是我父亲。”又对老翁说:“这位先生就是儿所提到的那位乐于助人之急的徐上舍啊!”老翁惊喜,放下拐杖向徐公行礼,请上舍进屋,殷勤招待。徐公又提起赎女的事,父子两人一口答应。青年走进里屋,拉着小女和卖身契出来,交给徐公。徐公见契约上署着她叔的姓名,和老僧那份契约一样。徐公就拿出银子说:“一半用来赎外甥女,一半用来为老先生祝寿!”父子两人坚持不收,徐公不同意,说:“你们允许我赎回外甥女,已深感你们厚重的情谊了,若不收下赎金,我心怎么能安呢!”把银子放在桌上,就领着小女回到了家里。一家人高兴得难以言说。徐公又为外甥聘请老师训读。孩子十分聪明,每天能读会几十行。
  【正文】当是时,上舍母意外得一女伴朝夕,又见其子若女,皆聪慧秀丽,能得老人欢;而张氏贤淑柔顺,无丝毫德色〖德色,谓自矜施德于人,而现于色也。见(汉书贾谊传)。〗,上舍意慰甚,遂择日复如苏。渡江至杭州,取道嘉兴。舟泊西水驿,忽梦老少二生,至舟向之拜谢,且曰:“蒙君全我妇节,完我子女。我父子诉诸上帝,予君高科贵子,君宜急回杭州应乡试。天榜已定,应中高魁,毋至苏也。”上舍笑曰:“中举须作时文,我生平不知时文为何物,安得中举?”老者曰:“不难。明午,君泊舟于此,有卖旧书者,君尽买之。中有窗稿二本,皆某平生旧作,今科诗文题皆备。无虑曳白也〖曳,音异。(唐书黄晋卿传)晋卿以张爽为第一。爽本无学,议者嚣然。帝御花萼楼覆实,爽持纸终日笔不下,人谓之曳白。〗。”醒而异之。
  【译文】徐母意外得到一个女伴,朝夕嘘问寒暖,又见这对小孙孙聪慧秀丽讨人喜欢,十分高兴;而张氏既贤淑又柔顺,没有丝毫作脸作色的嫉妒心情。见此情景,徐公甚觉宽慰,就决定动身去苏州。渡过钱塘江来到杭州,准备取道嘉兴,船行至西水驿靠岸过夜。睡梦中见一老一少两位读书人,登船前来拜见,感谢说:“承蒙先生保全我内人的贞节,让她母子女团圆。我父子已向天帝上疏陈请,给先生以高科和贵子。先生宜急速返回杭州参加乡试,天榜已定,先生将中高魁,不要再去苏州了。”徐上舍笑着说;“要想中举,必须学作时文,我生平根本不知时文是什么东西,怎能考中!”老者说:“这事不难。明天中午,请先生停船等在这里,会有一个卖旧书的人经过,先生就把这些旧书买下。其中有二册手写稿本,都是我平生所作,今年科考的诗文题目都在里面了,不必担心会交白卷。”徐公醒来,感到诧异。
  【正文】及明将解缆〖缆,音览,系舟索也。〗,大风忽起,舟不得进。沉闷无聊,于船头闲望。日晡〖晡,音哺,平声,申时也。〗,果有人携旧书十余本索卖。因忆昨梦,以钱百文买得,果有抄本书二。阅之,似所谓时文者。书末一卷,皆五言律诗。默念:“梦果应,宜先录遗,不如反棹归杭。”忽又自哂曰:“世间安有不读书人而能中举者?勿受揶揄〖揶揄,音耶俞。(后汉王霸传)市人皆大笑,举手揶揄之。(按)揶揄,犹言戏弄也。〗,且乡试二三场须经文策论,此二本中未必皆有,安能终场?”遂决意俟风息前行。念甫定,忽觉体倦,坐而假寐〖(诗经)假寐永叹。(注)不脱衣冠而寐,曰假寐。〗,梦两书生复至,曰:“君何多疑?若患不能作经文策论,驿西旧货店有书两束。东首第一本即经文,西首第三四本即策。今年题皆备,即录遗策亦具,速往购归,无自误也!”少者以手拍其肩曰:“君勿自误。明年会试题,皆在此中矣!”及醒,益异之。因如其言至驿西,果得所谓经策者。买之归,心益狐疑不决。时七月初旬,暑气方盛,不能成寐。阅所买书,得棘闱果报录一卷〖棘闱,注详前周云岫篇。〗,中有言交白卷而中举者,心颇动,曰:“我果如梦中言,得毋类是。”然卒不敢信。倦极始睡,睡则两书生又至,且怵之曰〖怵,音尺;又音黜,犹恐也。〗:“君若不见信,当请君父至。”语未竟,果见其父至。上舍迎谒,父怒之以目曰:“冥间极重科名,我方恨生前不教尔读书;今仗伊乔梓力〖(说苑)乔木高而仰,梓木卑而俯。商子曰:乔者父道,梓者子道也。(按)世称父子为乔梓,本此。〗,蒙帝畀尔科名。现成举人进士不作,不肖子欲何为耶?”生惧而应曰:“儿即刻回杭州,不敢再作他想。”父曰:“如此方是。”因指老者曰:“此若妹之翁,少者,则其夫也。”上舍始悟,复欲有言,父复曰:“好为之,使而父得封诰,为泉壤光〖泉壤,犹言地下也。〗。”以手推之而醒。
  【译文】天亮,船工准备解缆启航,忽然起了大风,只好等待。徐公无聊,站在船头眺望,到了日当中天时,果然有一人拿了十几本旧书,叫嚷着出售。徐公想起梦中之事,就花了百文钱买了下来,果有抄本二册,读了一下,似乎就是所谓的时文体,书末都是五言律诗。心中暗想,梦竟然应验了,应该先把这些文章记熟,不如掉转船头回杭州去。忽然又自我嘲笑说:“世上哪有不读书而能考中举人的事,别招人戏弄了!何况乡试二场三场须写经文笔论,这两册之中未必都有,怎么能坚持到终场呢?”于是决定待风停息后,仍去苏州。主意刚一拿定,忽然觉得浑身困倦,就坐在椅子里打起盹来。恍惚中见两位书生又来了,说:“先生为什么多疑?!如果担心写不出经文策论,在水驿西边有一旧书店,那里有两本书,东边第一本就是经文,两头第三,四本就是策论,今年的题目就完备了,连录遗策也都有了。请快去买回来,不要自误了!”那少年书生拍了拍徐公的肩膀说:“请先生不要自误!明年的会试题,也都在里面了!”徐公醒后,更加觉得奇异,就照梦中所言向水驿的西边走去,果然找到了所谓经策的书,买了回来,一路走一路想,心中更加拿不定主意,没法下决心。当时已是七月份,正是暑热酷盛,终日汗水涔涔,无法入睡,就随手翻阅买来的旧书,看到一本描写考场果报的故事集。其中有说到科考交白卷而中举的事,心有所动,想:“我真能像梦中所说的那样,类似这则故事吗?”但又不敢断然相信,思前想后,困倦已极,就睡着了。刚一入梦,那两位书生又来了,吓唬他说:“先生如果还不相信我们,那就只有请先生的父亲来了!”话音刚落,就见他父亲,徐公起身迎接。他父亲生气的用眼睛瞪着他,说:“冥间极其重视科名!我恨生前没有教你读书。今天仰仗他们父子两人的诚心之力,又幸蒙天帝赐你科名。现成的举人、进士你不要,你这不肖子想要作什么?!”徐公害怕了,说:“儿马上回杭州,不敢再胡思乱想了!”父亲说:“这样才对!”就指着老者说:“他是你义妹的公公,这位青年是她丈夫!”徐上舍才明白过来,还想说什么,父亲打断他的话,说:“你好自为之,让你父亲也得个封诰,在九泉之下也光彩荣耀一番!”伸手一推,徐公醒了。
  【正文】天明,乃命舟子改道归杭,觅寓湖上。托门斗为之起文。不数日录遗,携所得文字入,题果皆在。缮写而出,竟获高取。及试三场,题皆备。场事既毕,仍留寓以俟榜发。果捷,领宴而归。及至家,其妻方与报子?〖?,胡贡切,音烘,去声,犹闹也。〗,谓:“我家男子在苏司典总,安得到杭乡试?何来拐子,欲诱人财物?“报者大哗曰:“亲见汝家新贵,在至公堂簪花领宴。今作此语,欲赖报钱耶?”正喧攘间,上舍忽入。报者见之,曰:“此非新贵人耶?”张氏见之,曰:“君何忽回来?”徐笑曰:“且开发报子去,再以语汝。”遂出金重犒报人。入拜母,一家团聚。
  【译文】等到天亮,就命船家掉头返回杭州。到了杭州,在西湖边找一家客店,住了下来。又请门房管帐先生把有关文章抄写出来。没过几天,抄好送来了。他就带着这些文章进了考场,所出考题果然都在里面,于是照着抄写一遍交了卷,竟然获得前几名。到了第三场,题目都对。全部考试完了,他仍留在客店等待发榜,结果真中了举人。他参加了上赐的鹿鸣宴后,动身回家。到了家门口,听到妻子正在和报子(送考中喜报的差役)争吵,她说:“我家男人在苏州当典总,怎么会去杭州参加乡试哩!哪里来你们这些骗子,想来诱骗人家钱财!”报子一听哗然,七嘴八舌说:“我们亲眼见到你家新贵人,在至公堂簪金花领受上赐宴会。你咋说出这种话来!莫非想赖掉我们的报喜钱不成!”正在吵吵嚷嚷不可开交之时,徐上舍忽然来到,报子一见就说:“这不是那位新贵人嘛!”张氏见了问:“怎么突然回来啦?”徐公笑着说:“先把报子打发了,再告诉你!”,于是拿出银子重赏了报子,转身来到母亲房里拜见母亲,一家团圆。
  【正文】生历述所以应试中举之故。复向妹备言老少二生面貌,妹泣曰:“果翁若夫也。”张氏复告曰:“君知天道之近否?”徐问何事,妹曰:“兽叔瞰兄行后〖瞰,苦滥切,音堪,去声,视也。〗,即以宗祀为词,登门索子女,屡次?闹。一日夫妇偕来,尚未入门,忽雷电交作,提至市心,相对跪于地,身如黑炭而死。”徐亦叹异,曰:“然则房屋如何?”皆对曰:“不知。”次日往谒县令,备述妹之节烈,及为其叔略卖事,而求为之清理家产。令许之。时尚遗田数十亩及住屋,为族人所踞,皆理归之。次年复入都会试,竟联捷,出为知县。而张连举丈夫子五人〖(家语)商瞿年四十无子,孔子曰:勿忧,后当生五丈夫子。〗,皆登科第。其甥后亦弱冠,联捷成进士。两家结姻不绝,至今为山阴望族。
  【译文】徐公向全家老少,一一叙述了如何去应试及怎样中举的详细经过之后,对义妹又仔细地描述了梦中所见一老一少两生的外貌,义妹流着泪说:“确是我公公和丈夫!”张氏搭话说:“夫君可知道天道是近还是远?”徐公问:“什么事?”义妹说:“那个不是东西的小叔,知道兄去苏州后,就借宗祀之事,上门来要我这一儿一女,胡扰蛮缠了多次。一天他夫妇俩又一起来,还未进门,忽然雷电交作,两人被追到市中心,面对面跪在地上,浑身烧成黑炭一样,死了!”徐公也感慨叹息,称奇不已,问:“那么房屋财产怎么样了?”都说不知道。第二天,徐公前去拜见县令,详细述说了义妹之节烈和她母子女被小叔拐骗欺侮的经过,并请求县令为她清理家财,县令答应了。当时还有田产几十亩和住房被族里人占据着,经清理之后,归还了义妹。第二年,徐公又去省城参加会试,竟然联捷,被任命为知县。他妻子张氏也接连生了五个儿子,个个都很有出息,长大后全部登科。徐的外甥在廿岁时也联捷考中进士。两家联姻不绝,至今仍是山阴县的望族。
  【正文】坐花主人曰:“以不知文艺之人,而欲角试棘闱,题名蕊榜,是诚理所必无矣。而竟为事所或有,岂非能度外为善者,乃能意外获报哉?若夫贤妻不妒,终获麟儿〖(杜甫诗)天上麒麟儿。〗,节母全贞,亦叨凤诰。禽心兽行之夫妇,卒至同遭雷殛,对死通衢〖通衢,大道也。〗,彰善瘅恶〖瘅,音旦,句出(书经毕命篇)。(按)彰瘅,犹赏罚之谓。〗,理固宜之。然而完嗣却金之老僧,迥乎尚矣〖迥,远也。〗!”
  【译文】坐花主人说:“若说不懂科考写文制艺的人想在考场竞争中获胜,按理实是绝无可能的。但是这样的事却竟然发生了,这难道不是胸襟宏大做出了超出常情的善事的人,才能意外获得的善报吗!若能做到夫贤妻不妒,终毕获得大有出息的儿子光耀门庭。苦守贞节之母,亦有幸获得皇上颁赐的凤诰。那禽心兽行的一对夫妇,突然遭到雷殛,相对而跪,死在大街之上,这个中的惩恶扬善,就道理而言,的确应该!然而,那位成全别人的子嗣而又拒不受酬金的老僧,其高尚的品德,又超出得太远了!”

             二四、陶顺
        为仆理应顾主人 岂能淫窃两伤名
        自为不悔犹诬丐 冥府何容尔狡情
  【正文】陶顺者,余外叔祖姚文僖公仆也。文僖公宦京师日〖天子所居曰京师。〗,外曾祖家居,令陶顺司阍〖阍,音昏。司阍,守门也。〗,顺与一婢私,每盗主物易钱以与婢。四舅氏所居书室中,失单被一床,顺所盗也。室固近常时出入之侧门。适有丐者至门外求乞,顺因诬以盗。丐不服,顺遽率群仆攒殴〖攒,聚也。〗,见伤重始释之。丐出不数日即毙。
  【译文】陶顺,是我外叔祖父姚文僖老先生的仆人。叔祖父僖公在京作官时,我外曾祖住在家里,叔祖让陶顺留在家里作看门人。陶顺与家中一婢私通,经常偷取主人家的东西去卖,得了钱送给那位婢女。我四舅妈的房中丢了一床单被,是陶顺所盗,这间房子就在家人经常出入的侧门旁不远处。恰好有一位叫花子来在门外要饭。陶顺就嫁祸在叫花子身上,诬陷是他偷的。这个叫花子不服,陶顺就纠集家中仆役,把他抓住痛打,见叫花子已被打成重伤,才放了。叫花子出去不几天,就死了。
  【正文】未几,文僖公提学粤东,迎翁就养,顺随往。居数月,因患疹子忽发狂。值严冬,裸身而舞于庭;有力者抱之置床上。甫脱手,遽跃起,跪而自言:“程安两县城隍,因我不应偷盗主人物,反以诬丐者,又殴毙之,今提我会审。”随自喝打嘴,即以手自批其颊,数十;复喝打腿,即伏于床,自敲无算。两臀青紫〖臀,音屯,平声。〗,若被杖状。如是数日,号叫而死。其将死时,向守视者索银,取枕畔银包与之,摇手曰不是。复往市冥资示之,作喜色。即焚之床前,顺向空麾手曰:“若辈可取去,勿嫌薄。”此足徵冥资之说,不尽无稽。
  【译文】不久,文僖公调任广东提学,把外曾祖接去共住奉养,陶顺也随之去了广东。住定后过了几个月,陶顺身上长了疹子,忽然发了疯。当时正是隆冬,他光着身子在院子里跳个不停。于是叫劲大的人,把他抱住,放在床上,刚松开手,他一蹦而起,跪在地上,自言自语说:“程安两县城隍,由于我不该偷盗主人之物,反而诬陷叫花子,又把他打死,今天提我去会审。”接着就自己一边吆喝一边打嘴巴,用手自己批打脸颊数十下,后又吆喝打腿,他就爬在床上,自己擂打臀部无数,全部成了青紫色,就像遭庭杖打的一样。这样一连闹了几天,最后在号叫声中死去。临死前,他向侍候他病情的人要银子,那人把枕头边放的银包递给他,他摇手说:“不是!”那人就到街上去买了冥钱回来,给他看,他才面露喜色。当即就在他床前焚烧。陶顺向空中挥手说:“你们可以拿去,不要嫌少!”这件事也可以证明,焚烧冥钱的说法,不全是无稽之谈。

             二五、雷劈盗弁
        肆意江中起盗心 伤心巨柁压船沉
        隔宵同伙皆天殛 莫道无神却有神
  【正文】粤匪跨江而踞瓜镇〖瓜,瓜州;镇,镇江。〗,大帅集舟师于焦山,以堵其由江入海之路〖堵,音赌,犹截也。〗。有李某者,本艇船舵工,积劳得把总,行恣肆〖恣,音资,去声。恣肆,放纵也。〗,恒有南塘夜出事〖恒,常也。(晋书祖逖传)宾客义从,皆暴桀勇士,多为盗窃;逖遇之如子弟,抚慰问之曰:比复南塘夜出否?(按)南塘夜出,谓抢劫也。〗。丙辰之冬,有翁媪自扬州携家南渡,驾一渔船,扬?下驶〖驶,音史,疾行也。〗。经李舟傍,李钩致其舟,托盘查为由,率其徒入舱搜缉。倾筐倒箧〖筐,音匡,篮类;箧,音切,箱类。〗,得银二百余两,金银首饰盈匣尽没入之。翁媪不伏,争索再三。李惕以威〖惕,犹惧也。〗,翁惧,请舍首饰而还银,不可。请尽舍之,而薄给行李资,又不可。翁勃然曰〖勃然,变色貌。〗:“世界反覆,岂遂无天日乎?”反舟解缆竟发〖缆,音览,系舟索也。起行曰发。〗。李虑其控己也〖控,音空,去声;告状曰控。〗,因为好语以绐之曰〖绐音殆,欺也,骗也。〗:“吾特与翁戏耳!然日暮携取不便,请俟明晨,尽归原璧。”遂维翁舟于舵楼之下〖维,系也。〗。至晚,举巨舵以压之,舟沉,翁全家及两子,溺毙者十一人。李扬然甚自得也。当是时,李同船二十余人,其不预谋者五人而已,余皆从而染指焉〖(左传)染指于鼎,尝之而出。(按)世谓分润曰染指,本此。〗。
  【译文】广东的盗匪,渡过长江,占据了瓜州和镇江两地。朝庭派大军,集中水军兵船在焦山,堵住他们顺江入海之通路。水军中有一名姓李的,原来是军船上的舵工,因劳积资深当上了把总。他行为放肆,经常夜间出去抢劫。丙辰年的冬天,有一对老年夫妇携带全家人,从扬州乘船南渡。驾了一只渔船顺风下驶,从李把总的船旁驶过。李就用钩索把渔船抓住,借口要对之进行盘查,带领他一伙人登上渔船,入舱搜索,翻筐倒箱,得银二百余两和满满一匣金银首饰,全部没收。老人夫妇不服,和他再三争要,李就威胁吓唬,老人怕了,愿意把首饰给他,而求把银子还给他们,李不答应。老人又求他全部拿去,稍给留点行李路费,李又不同意。老翁一怒之下说:“世道反复多变,难道就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竟然拔转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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