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比心——其实我们很优雅

dazizai

看了你的文章﹐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以前曾经从大陆来纽约跟我们住过一阵子的三姨婆。在那半年之中﹐我看过她徒手打死蟑螂﹐把外带的餐盒洗了再用﹐在浴室里挂满了湿答答﹐散出霉味的抹布。事隔多年﹐每次回想我如何曾对她不礼貌﹐以高傲的态度鄙视她那些穷人的习惯﹐心中都深深地对不起她天上之灵。

我也想起以前每次带奶奶出去吃饭﹐当她在餐馆开始咳嗽不停﹐一直在纸巾里吐痰又塞进口袋﹐而引起其它客人的侧目之时﹐即使我知道那是因为她以前在台湾住的环境太脏﹐整天受煤烟熏呛而导致慢性气管过敏﹐心中多少还是会觉得有点羞耻。尤其在当时的纽约长岛﹐华人还未大量迁入之前﹐我们爱去的那家牛排馆里几乎都是白人面孔。身为第一代移民﹐我好不容易克服了语言的障碍﹐但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的背景受到检视﹐我们全家的一举一动代表着所有的华裔。

相对的﹐每次当我在班上拿到全A的时候﹐心里是多么的骄傲﹗尤其当同学问﹕「你们中国人是不是都很会念书﹖」的时候﹐我刻意装轻松地回答﹕Of course!

就像这次奥运﹐中国夺下这么多面金牌﹐远远胜过美国代表队。而且当NBC电视转播把中国拍得那么美﹐把我们的文化描述得那么传神﹐让我们这些海外华侨都为之惊艳时﹐禁不住想出去扬眉吐气地逛大街﹐等着别人问我们Are you Chinese? 的时候﹐我们可以说﹕Of course!

这是多么复杂的心情啊﹗我们不好的时候畏惧批评的眼光﹐好的时候盼望外人的赞赏。中国人在海外爱面子的程度简直不输给韩国人。相信以前当人家嫌你关车门太重﹐或是关龙头太用力的时候﹐你会一直记在心里到现在﹐也多少有这个因素存在。也因为如此﹐我可以了解为什么你最近针对奥运所发表的一系列探讨人文素养的文章﹐会在网络上受到一些批评。有人回答﹕「我们有自己的文化与生活﹐不要用别人的价值来衡量﹗」他们的逻辑没错﹐因为如果我们的好与坏都要以外人来评断﹐那岂不是把民族自信建立在他人(阅读﹕西方)的标准上﹖

但是相对的﹐我也非常理解你为什么要提到餐厅里说话的音量﹐跟在别人面前教育孩子的态度﹐因为你希望世界所看到的不仅是中国外在的进步﹐更是内在的优良品性。北京政府可以强制禁止随地吐痰、车子按喇叭、街上卷起汗衫露出肚皮等所谓「不优雅」的行为﹐但是对贫弱的关怀、对公共场合的尊重、对外来文化的开放﹐内心的反省——这些都不是能被一本「模范市民手册」所规范的﹐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最近我去上海﹐就发现中国的进步﹐已经带起了整体文化的素质﹐例如在淮海中路的购物中心﹐走在前面的人都会帮后面的陌生人扶一下门。但当天晚上我跟好几个人去一家连锁店吃面﹐我代表同桌客人跟服务员要几个汤匙﹐服务员竟然将一把汤匙「噗通」一声全丢到我已经在喝的汤里面。我惊讶地问她何必这样﹐她落一句「要不然我要放哪里」就掉头走人。

在座也有外国人﹐他们没说什么﹐只对我笑了笑﹐露出一个同情又无奈的表情。

我当下没直接骂那个服务员﹐但后来一直想﹕如果我要骂﹐该怎么骂﹖

如果我说「你这样丢中国人的脸﹗」那我的逻辑就错了。

如果我说「你丢自己的脸﹗」她未必听得懂。

但如果我问她﹕「今天别人在你的汤碗里丢一堆汤匙﹐你会是什么感觉﹖」这或许骂得不痛不痒﹐但起码思考是正确的﹐因为「将心比心」是所有文明人彼此相处该有的基本态度。

所以老爸﹐我支持你的观察角度和建议﹐但我要补充一句﹕这不是给外宾看的﹐而是给我们自己看的。因为这是我们生活的世界﹐我们当然希望它更好﹗

文：刘轩 编辑：准提法网络佛学院欢迎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