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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renren

[事迹传记] 经典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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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2-19 14:49 | 显示全部楼层


人境俱不夺,思量意不偏。
主宾言不异,问答理俱全。
踏破澄潭月,穿开碧落天。
不能明妙用,沦溺在无缘。

“人境俱不夺,思量意不偏。”禅者明心见性之后,必须从悟境中转身而出,度化世人。扬眉瞬目,思量意识,都从脱落烦恼的自性中流出,所以不会落于色界偏位。“主宾言不异,问答理俱全。”此时无凡无圣,无主无宾,问在答中,答在问中。言谈寂默,行住坐卧,神通妙用,都不出自性。后四句说明由圣入凡,生起妙用。“‘澄潭月’、‘碧落天’,代表灵明的空境。禅家明心见性以后,必须由空境转身而出,才能证入色空不二的妙有境界,方便随缘,度世利生,故言‘踏破澄潭月,穿开碧落天’。否则,沉空滞寂,禁锢菩提,不能明体起用,佛家称为烧焦的谷芽败坏了的种子,了无生机,追溯原因,不外大法未明,堕入偏空,不能随缘涉世,普度众生,故言:‘不能明妙用,沦溺在无缘。’”〔李杏村《禅境与诗情》第五六页,台湾东大图书公司一九九四年版。〕
克符道者的颂,学理化色彩过重,一般读者不容易理解。而佛鉴慧勤颂四料简的诗,则简直就是一组风情摇曳的绝句:

瓮头酒熟人尽醉,林上烟浓花正红。
夜半无灯香阁静,秋千垂在月明中。
莺逢春暖歌声歇,人遇平时笑脸开。
几片落花随水去,一声长笛出云来。
堂堂意气走雷霆,凛凛威风掬霜雪。
将军令下斩荆蛮,神剑一挥千里血。
圣朝天子坐明堂,四海生灵尽安枕。
风流年少倒金樽,满院桃花红似锦。
千溪万壑归沧海,四塞八蛮朝帝都。
凡圣从来无二路,莫将狂见逐多途。

第一首颂夺人不夺境。酒熟香浓,人入醉乡,而青烟如织,林花正艳。深沉院落,佳人甜眠。秋千玉索,静垂月中。此时人停止活动,客体的物境宛然在目。第二首颂夺境不夺人。莺声消歇,落花随水,是夺境;人绽笑脸,宛转抚笛,是不夺人。此时物境淡隐,主体的人在自由活动。第三首颂人境俱夺。意气如惊雷,威风如霜雪,将军令下,荆蛮头落,血溅千里。既斩其人,又夺其境。第四首颂人境俱不夺。天子临朝,百姓安居。年少醉饮,花红似锦。人欢愉,境芬芳。第五首是总颂。参禅者臻于百川归海、远人来服之境,川流安恬,心国太平。彻悟之后,凡圣不二。此时若说空说有,夺与不夺,都是“狂见”,不能达道。
三、四照用

   
“四照用”的“照”,指“寂照”之照,“寂”是真如之体,“用”是妙用。“四照用”系根据参禅者对主客体之不同认识,所采取之不同教授方法,旨在破除视主体、客体为实有的世俗观点,与“四料简”基本类似:

我有时先照后用,有时先用后照。有时照用同时,有时照用不同时。先照后用有人在,先用后照有法在。照用同时,驱耕夫之牛,夺饥人之食,敲骨取髓,痛下针锥。照用不同时,有问有答,立宾立主,合水和泥,应机接物。若是过量人,向未举已前,撩起便行,犹较些子。(《临济录》)


先照后用,是针对法执重者,先破除对客体的执着;先用后照,是针对我执重者,先破除对主体的执着;照用同时,是针对我、法二执均重者,同时破除之;照用不同时,是对于我、法二执均已破除者,即可应机接物,不拘一格,运用自如。《人天眼目》卷一慈明颂:
照时把断乾坤路,验彼贤愚丧胆魂。


饶君解佩苏秦印,也须归款候皇恩。

“照时”指先照后用,即以般若利剑破除对法的执着。此时,思维被截断,拟议不得,天地(喻相对的思维方式)被截断,又回到了天地未分之前的状态,不论贤愚都丧胆亡魂(喻没有任何二元意识留存)。纵使你辩才如苏秦,身佩六国相印(喻参禅者口若悬河,天花乱坠),也须输诚,缴印还乡,以候皇恩(喻返回心灵家园,继续修行)。此诗重在对相对意识之境的破除,即是对法的破除。
用便生擒到命殂,却令苏醒尽残躯。
归款已彰天下报,放汝残年解也无?

“用”指先用后照,即以般若利剑破除对主体的执着。师家用杀人剑,将参禅者生擒过来,将相对的意识予以斩除。但临济宗非常讲究死中得活的机趣:使相对的意识大死之后,再使悟的生命苏醒过来。所谓大死,即是去除覆在自性之上的客障,将世俗之“我”消解,疏瀹五脏,澡雪精神,促使现实的凡庸自我的退避来迎接妙净之我的出现。妄想分别是“生死轮回”的根本,禅门中许多机锋、话头,都是为了消除学人的妄想分别,所谓“打念头”。“打念头”的机用,就是“杀人刀”,让人“大死一番”。然而,打去念头后,如木石一般不思不动,却是禅宗最担心的弊病。佛教之“空”,空去妄想而已,却需显示出“真性”的无穷妙用,所谓“打得念头死,救得法身活”,这就是“活人剑”:以智慧的利刃斩除一切妄想,复活“真性”的妙用。一刀一剑,能杀能活,显示出息妄显真的禅机。苏醒之后,除却往日心,已非昔时人,过去的妄想纤毫不存,再也不会干扰禅心。此时,尘心死去道心活,天下丛林,喧喧盛传说又有一人道行圆满成就。这个成就之人,从此会安度晚年,获得与以前截然不同的心境。
照用同时棒下玄,不容拟议验愚贤。
抡剑直冲龙虎阵,马丧人亡血满田。

“照用同时”,是将人我双双夺去之时。此时当头一棒,绝不容情。人头殒落(喻夺人),血流满田(喻夺境)。愚人贪世情,贤者恋佛法,师家对之一概铲除。高明的禅师,“驱耕夫之牛,夺饥人之食。敲骨取髓,痛下针锥”,这是“杀人如麻”的“临济将军”的一贯作风。
照用不同时,时人会者稀。
秋空黄叶堕,春尽落花飞。

“照用不同时”,是比“照用同时”更为纯熟的境界。此时,根本分辨不出其中什么是照,什么是用。春花落,秋叶堕,一切纯真自然,不落朕兆,大化流衍,自为自在,杳无端倪。
一喝分宾主,照用一时行。
会得个中意,日午打三更。

总颂谓虽然“四照用”有种种方法,在“一喝”之中,同时具现。慈明将极其精微、复杂的四照用程序,浓缩在一喝之中,顿悟色彩极为浓郁。这种当下顿悟的功行,纵是参禅多年的人,也难知其深浅。如果领会了这一喝中的意旨,日轮当午之时,即是半夜三更。作者将两幅截然对立的意象组合到一起,是神妙的般若直观之境。如果拟议寻思,就不能解悟“个中意”,失以千里了。
临济宗四喝、四料简、四照用等纲宗诗,反映了其禅法机锋迅疾、不容拟议的特性。临济宗禅法,显示出掀倒禅床、踢翻地轴、倒覆乾坤的气势,正如论者所云,“棒喝机用及一切言句,他都安排在剑刃刀口子上,完全为了顿悟服务,从不闲话商量。这正是马祖、百丈、黄檗、睦州一系禅道的最高发展,也是禅宗在修持方面的最大革新。”“这个绝对无情的逼拶路子,它才能摆脱心意识的一切妄缘,也才可以于一念鉴觉下如脱桶底似的打彻”。〔乃光《临济禅初探》,《禅学论文集》第二册第一五八页。〕 这些纲宗诗,之所以能通过鲜明的艺术形象,表达极其深邃的禅学思想,这是因为在最高的层次上,诗与禅圆融相通。最微妙的宗教体验,不能通过定势语言来表述。因为按照禅宗的观念,本体不可说,一有言说,即有主客,即与本体乖离。从这个意义上说,语言是本体的栅栏。而参禅悟道,就是要突破这种乖离,明心见性,直契本体。通过诗学的喻义,通过现量的原真呈显,摒落思量计较,悟妙旨于言外,即可使学人当下证入禅悟之境。从这个意义上说,诗歌又是本体的家园。临济宗禅诗,吟咏宗纲而不粘着于宗纲,用活句而不用死语,通过意象组合的矛盾性、跳宕性、空灵性,展示一幅幅诗禅感悟境象,这就使得临济宗纲宗诗具有了供人想像品味的空间,使其意象具有多义性、朦胧性、不可解性,使得临济宗纲宗诗在中国禅学史上呈现出独特风貌。
 楼主| 发表于 2011-2-19 14:49 | 显示全部楼层
四、无事是贵人

   
每一宗派的禅学思想都有其最为典型的部分,即禅髓。禅髓诗,指通过诗歌语言艺术,或显或隐、或明或暗地表达禅学精髓的诗歌。这些诗歌,或直陈其事,径截表达禅学感悟;或象征比喻,间接表达禅学感悟;或通过现量的原真呈显,来表达禅学感悟。临济宗禅学感悟的精髓,主要体现在“无事是贵人”、“无位真人”、“无依道人”三个方面,并用诗歌的形式加以生动直观的反映。

   
《临济录》中所表达的“无事是贵人”禅髓,主要有这样的特性:自性圆满,与佛无别;不须造作,本来现成;饥餐困眠,日用是道;有求皆苦,歇即无事;不求师家,不求经论。“无事是贵人”是临济禅的主要思想之一。临济设立一系列禅法,都是为了扫除学人的情见,荡除妄念,以达到“无事是贵人”的境界。但“无事是贵人”,旨在息却驰求之心,却并不意味着沉溺于一潭死水的断灭空。无心之境固然好,但如果是一种枯木死水的状态,就堕入了顽空,临济宗禅人注意对断灭空的遣除,使大休大歇的无事之人,呈显出随处作主、触事而真的悟者生涯。文悦《原居》云(《古尊宿》卷四一)
   
        挂锡西原上,玄徒苦问津。
        
千峰消积雪,万木自回春。
        
谷暖泉声远,林幽鸟语新。
        
翻思遗只履,深笑洛阳人。
   
   
诗写初春原居景致。首联谓自己挂锡西原,本图无事,参禅之人,却不停地前来探问禅旨。作为师家,应该怎样回答他们?颔颈两联出以境象,堪称不答之答,无言之言:积雪澌融,千峰泻翠。万木回春,欣欣向荣。深谷气暖,流水增多,泉声传得分外地远;幽林昼静,百鸟欢鸣,清音显得特别的脆。处处现成图画,头头自尔生机。与宇宙氤氲同化的人,感悟到生命的澄明宁静。面对眼前这天然清景,你还能不走融入暖雪、春水、万木、百鸟、花谷、丛林中,化成一晶雪、一脉泉、一只鸟、一叶花、一株树?“钟声雀噪,可契真源。别处驰求,妄生节目。”(《汾阳录》卷上) 只有将禅的意念剔除净尽,才是真正的禅。达摩大师当年遗下只履,把禅留在中华大地,但小根小智之人,却如痴犬逐块,死咬住禅的名相观念不放,这又是一大窠臼。在这个意义上看,一度在洛阳嵩山付授禅法的达摩祖师,实在是无事生非!此诗貌似纯粹的写景诗,实则远远超出纯粹的写景诗。纯粹的写景诗是属于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前感悟层面,而此诗所写之景,则是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的禅悟化境。在此感悟阶段,诗人将禅的名相彻底剔除,即物而全真,无事是贵人。诗中既有《楞伽经》“扬眉”“动睛”皆佛法的思想,又有《金刚经》“无法可说”思想,也有魏晋玄学“言意之辩”的思想。再如善昭《示众》云(《汾阳录》卷下)
   
        
春雨与春云,资生万物新。
        
青苍山点点,碧绿草匀匀。
        
雨霁长空静,云收一色真。
        
报言修道者,何物更堪陈。
   
   
云行雨施,品物流衍。人的精神也应时时有春雨春云,方不枯寂。在云雨润泽中,远望,黛树似染,在山壁上衬成斑斑点点;近观,碧草如梳,在平野上显得柔柔匀匀。春雨乍收,天宇澄静;雾云散去,景色纯真。人心中固然需要有春云春雨的祥和之气,但其心性本体,却如春雨迷?中的长空,云绡雾噻里的景色,并不改变其渊静、澄鲜的特质。善昭《坐禅》亦云“月印秋江静,灯明草含鲜”,写禅悟直觉,纯明澄澈,外物历历在目。但对此物境,仅仅是观照而已,并无杂念,这才是微妙的禅心。与文悦的《原居》一样,善昭《示众》在对清新景色的现量呈现中,浓缩着诗人的禅学感悟,而不着痕迹,如波中月影,似镜里花光,玲珑澄澈,即目即真。只有无事之人,方可写得出这纯乎天籁的诗;只有无事之心,方可感悟到这触目菩提的美。读者既可以将它作为纯粹的写景诗欣赏,也可以从中品味出深邃的禅意。再如文悦的《山居》诗,与其《原居》堪称联璧(《古尊宿》卷四一)
   
        
片片残红随远水,依依烟树带斜阳。
        
横筇石上谁相问,猿啸一声天外长。
   
        
静听凉飚绕洞溪,渐看秋色入冲微。
        
渔人拨破湘江月,樵父踏开松子归。
   
        
垄麦重重覆紫烟,太平时节见丰年。
        
野云忽散孤峰出,列派横飞落涧泉。
   
   
第一首是禅者春憩图。暮春之际,落英缤纷,残红随水,宛若桃源。烟笼青翠,映带斜阳,依依多情。这宁静温馨、清纯洁雅的桃源,也是禅者人性源头、精神家园、心灵故乡;凝重静远、祥和明澈的斜阳,是走过初阳如血、骄阳似火的诗人,澄心内视、静观自心的返照回光。禅悟的境界是法喜的境界,法喜的境界渴望有人分享。诗人横筇石上,凝情远望,便有一声猿啼,自空际飞来,恍如故友相存问。抒情主体的孤芳自赏、高情远韵,悉皆传出,却笔致天然,毫无刻凿之痕。

   
第二首是渔樵晚归图。初秋之时,凉飚乍起,木落千山,秋色迤逦,渐入冲微。渔人归棹,拨弄清波,逗一轮璧月。樵父束斧,松下经行,踏万颗松子。渔人樵父,在禅诗中往往作为垂丝弄斧的意象出现,如“只知洪浪岩峦阔,不肯抛丝弄斧斤”(《颂古》卷五投子青颂), 喻世人向外寻求追逐,不肯当下无事,归家稳坐;“浪静风恬正好看,秋江澄澈碧天宽。渔人竞把丝纶掷,不见冰轮蘸水寒”(同上卷七常庵崇颂), “高坡平顶上,尽是采樵翁,人人尽怀刀斧意,不见山花映水红”(《五灯》卷六《陈道婆》), 均是感叹渔人逞弄机巧,不能回光返照。而此诗中所写,则是收却鱼网、束起斧头的渔樵晚归。景是宁谧的景,有的是澄明夜月和月光下的松间路,没有洪波巨浪岩峦险阔;人是恬静的人,有的是自得归渔和机心全泯的樵父,不复垂丝弄斧向外寻求。

   
第三首是农家丰年图。垄麦重重,紫烟盖覆,地气温润,是丰年景象,也是心国太平的景象。天地阒寂无声,一切都似乎融化在恬静之中。但就在此时,野云迸散,孤峰远出,苍翠扑面。一瀑飞泉,跳珠溅玉,喧闹欢腾!平畴麦垅烟幂幂的恬静,忽为孤峰耸翠落瀑飞泉所取代。然而,诗人的心灵并没有被喧闹所扰乱,因为它从来就没有被恬静所影响。被恬静所影响,即溺于断灭空;被喧闹所扰乱,即粘于躁动境。静景动态,都影响不了诗人的澄明心境。对此寂此动,诗人了了感知,而毫不粘着。诗歌在描写寂境时,没有一潭死水的枯寂,流漾着波光潋滟的活泼生机;描写动景时,没有喧嚣浮躁的骚动,沉淀着万动归寂的亘古宁静。

   
这组诗的共同特点有三。其一是在静谧之境中,忽然阑入动景,跳宕流转,生机远出。其二是诗中的象征意义若显若隐。如磐石坚贞象征诗人坚固的禅心,渔樵晚归象征着歇却妄念归家稳坐,太平时节象征心理世界的宁静,野云崩散象征妄念的消除,但这些象征都在有意无意之间,若即若离。其三是所写景致疏野、恬淡,使人感受到繁华刊落见本真的意趣。纵使是孤猿长啸,渔樵晚归,云散峰出,涧泉飞泻,也同样将人的心理感受引向恬淡祥和之境,而没有声色浮华的躁动。在临济宗禅诗里,这是艺术性臻于化境的作品,天机一片,不受纤尘,鲜明地反映了“无事是贵人”的禅者,如何在自然清景中获得即色即真的禅意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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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无位真人”

   
“无位真人”是临济禅的又一思想精髓。铃木大拙在《临济的基本思想——〈临济录〉中‘人’之研究》中指出:“‘人’的概念是全书的关键,也是真正禅宗精神的核心。”〔转引自阿部正雄《禅与西方思想》第八二页,上海译文出版社一九八九年版。〕 《临济录》载:

上堂云:“赤肉团上有一无位真人,常从汝等诸人面门出入,未证据者,看,看!”时有僧出问:“如何是无位真人?”师下禅床把住云:“道,道!”其僧拟议,师托开,云:“无位真人是什么干屎橛!”便归方丈。

    佛教一般修行之次第,有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等觉、妙觉等阶位。“无位真人”即指不住于任何阶位的自由的人,即人人本具的佛性,是无始以来的真我。临济为了避免触犯、唐突这个佛性,不说它就是佛性。学僧探问“无位真人”之所在,临济遂以峻烈手段逼拶他,要他回光返照,自己体会。僧人正待开口,临济又担心他落在识心中,触了不可说的忌讳,遂立即将他推开,阻止他开口,同时为了避免他执着名相,便随说随扫,将“无位真人”等同于“干屎橛”,显出凡圣一如之境。“无位真人”公案说明,每个人都有圆满自足的佛性,不必向外驰求,只是由于这佛性受到污染,以致于经常隐藏而不能显露。临济宗禅人守端、仁勇的吟咏,生动地反映出对“无位真人”的感悟(分别见(《颂古》卷二一白云端颂、保宁勇颂):
   
        春风浩浩烘天地,是处山藏烟霭里。
        无位真人不可寻,落花又见随流水。
   
        
播土扬尘没处藏,面门出入太郎当。
        撒尿撒屎浑闲事,浩浩谁分臭与香。
   
   
临济喜欢用“活泼泼地”来描述平常的、自由的人的生命活动。“你还识渠么?活泼泼地,只是勿根株。拥不聚,拨不散,求着转远,不求还在目前,灵音属耳。”(《临济录》) “无位真人”洋溢着诗情画意,流宕着活泼圆转的机用。春风送暖,烘拂天地,而“无位真人”却如同烟霭蒙蒙中的春山,如同白云缭绕里的桃源,迷离惝恍,不可寻觅。从随着流水飘浮而至的落花上,可以感受到它的气息,但如果寻源问津,却杳无迹象。一个“又”字,点明诗人追寻“无位真人”不是一年,而是多年。参禅者只有发现自己心中的那座桃源,才会不再外求,而向内“看,看”,与本真的我合而为一。

    与守端重在塑造意境不同,仁勇的禅诗,则直截指出,禅者的生命中存在着“无位真人”。铃木大拙说:“临济的‘无位真人’即指自性。他的说法几乎完全围绕着这个人,这人有时亦称作‘道人’。他可说是中国禅宗思想史上第一位禅师,强调在人生活动每一方面都存在着这个人。他孜孜不倦地要他的弟子们去体认这个人或真正的自性。”〔铃木大拙《禅学讲座》,见《禅宗与精神分析》第四三页,贵州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八年版。〕 汾阳“十智同真”中的“同遍普”指出,了悟佛法并不是进入一个特别的世界,在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事物,如土、石、瓦砾中,都存在着佛法;浮山九带的“平怀常实带”则指出,佛法无特别处,日常着衣吃饭都是真实佛法,“信手拈来草,无可无不可。设使风来树动,浪起船高,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有何差别”,“无圣可求,无凡可舍。内外平怀,泯然自合”(《人天眼目》卷二), “吃饭吃茶无别事,见山见水总皆然”(《五家宗旨纂要》)。 “无位真人”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自然会展开现象界的撒尿撒屎的生活,在看似卑下平凡的行动中,显露着妙用。超越生活,又回归于生活,正是临济禅的特征。

    注重“无位真人”在日常生活中的机用,与临济宗禅人悲智双运的思想密切相关。禅者观色即空,成大智而不住生死。观空即色,成大悲而不住涅槃。大智,是上求菩提的佛教智慧;大悲,是下化众生的淑世悲怀。两者如车之双轮,鸟之二翼。善昭说,“文殊、普贤、观音、势至、满心、十地、弥勒、慈尊”,本来可以成佛,却以大悲之心,“担柴着火,荷众苦辛,憨痴不辨,扫地放牛”(《汾阳录》卷中)。 浮山九带有“屈曲垂带”,谓悲智双运的禅者,虽然证悟成佛,却甘为菩萨而不安住佛位,“脱珍御服,着弊垢衣”(《人天眼目》卷二)。临济宗禅人主张不安住悟境,而要从悟境转身而出,悲智双运:“一种轮回又一回,入廛垂手化群迷。智大岂留生死界,悲深不住涅槃阶。毗卢经卷尘中现,优钵罗花火里开。非我如今难比况,千佛稽首叹奇哉。”(《古尊宿》卷二四《神鼎》) 临济宗禅人并不排斥世之常情,写送别怀友,也别有情愫。文悦诗云(均见《古尊宿》卷四一):
   
        
迹遁寒岩云鸟绝,阴崖流水花微发。
        昨夜天风扫石床,寥寥坐对三生月。
   
        
禅人别我访南宗,吴楚山川去几重。
        莫谓临歧无可赠,万年松在祝融峰。
   
        
散尽浮云落尽花,到头明月是生涯。
        天垂六幕千山外,何处清风不旧家?
   
   
第一首写别后相思。诗人遁迹寒岩,云鸟不来,高旷孤寒。但这并不是一潭死水,在静寂中自有生机汩汩呈露。流水淙淙,崖花微绽。天风浩浩,净扫石床。诗人跏趺而坐,对皎月,怀友人,思绪翱翔在过现未三世。海枯石烂,三世电转,然而此情、此心却永远不会改变。深情流注,格高韵远。

    第二首写临歧殷望。参禅者别我远去,山一重水一重,不知后会何年。诗人依依相送,知己临歧而别。诗人将南岳奇峰祝融顶上的万年松赠予友人,象征着参禅者踏破千山万水终将彻见自性。万年松顶天立地,笑傲浮云,只有到了孤拔之境的禅者,才能看到它挺立的身姿。对友人的勉励尽在不言之中。

    第三首是对离情别绪的禅意消解。世俗妄念的浮云已经散尽,参禅所得圣解的花瓣也已经飘谢,唯有自性明月,照破凡圣,亘古清亮。千山之外,夜幕低垂,雾霭苍然。但是,有明月驱昏暗,有清风涤烦暑,心国灿朗,什么地方不是精神的家园!这类禅诗,充分表明临济的“无位真人”,“既不是一般的意识,也不是抽象的人性,它就是活生生的‘人’,一个具体的存在”。〔阿部正雄《禅与西方思想》第八五页。〕 “义玄虽有不少关于本体界的具体描述,但其主要目的是要为禅僧提供禅悟的意境体验,使他们获得寓神圣于平凡的宗教感受”。〔 潘桂明《中国禅宗思想历程》第二九四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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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子入世大讨论之孝顺篇
六、无依道人

  
“无事是贵人”、“无位真人”都有不向外求的特征,而“无依道人”则是不向外求的进一步深化,强调主体的自足圆满。要达到“无依”的境界,首先必须认识到“无衣”。《临济录》指出,接机时运用的种种方便是“衣”;圣境、佛祖、清净境是“衣”;语言文字是“衣”。临济指出了三衣,并毫不容情地将之剥除:“世出世诸法,皆无自性,亦无生性,但有空名,名字亦空。尔只么识他闲名为实,大错了也。设有,皆是依变之境。有个菩提依、涅槃依、解脱依、三身依、境智依、菩萨依、佛依。尔向依变国土中,觅什么物? 经过彻底剥夺之后的禅者,便成了独立不羁的“无依道人”,他们“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不与物拘,透脱自在”(《临济录》)。 他们“杀人不眨眼”,对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都痛下三十棒,以“报佛之深恩”,从而将珍贵的骊龙颔下珠(悟心)视为“粪球”,高扬起自信的大纛:“如今学者不得,病在甚处?病在不自信处。……尔若能歇得念念驰求心,便与祖佛不别”。这种气概,决不依门傍户、数他人宝,而是戛戛独造,迥异凡人。在临济的提倡下,临济宗禅人张扬绝对自由的主体精神:“直教个个如师子儿,吒呀地哮吼一声,壁立千仞”,“打破琉璃卵,透出凤凰儿”(《汾阳录》卷上)。神鼎《偶述》云(《古尊宿》卷二四)
   
        自在神鼎寺,少盐兼无醋。
        
云水若到来,撒手空回去。
   
   
“少盐兼无醋”,即是“内外推穷一物无”;“撒手空回去”,即是“我宗无语句,亦无一法与人”,与临济思想合若符契:“道流,诸方说有道可修,有法可证,尔说证何法,修何道?尔今用处欠少什么物,修补何处?”(《临济录》) 只要有所寻求,即是迷失。参禅者毫无例外地渴求见性,但向外寻求,纵有所得,也是迷失。没有得到外在珍珠之人,珍珠仍然存在于他的自性中,只看他能不能回光返照,去发现罢了。

   
“无依道人”否定的对象之一是语言文字之衣。归省《山门供养主经过觅颂》云(《古尊宿》卷二三《归省》)
   
        
诸方化主往来多,青山绿水意如何?
        
演若达多应认影,不知鹞子过新罗。
   
   
诗以演若达多迷头认影喻化主对自己所作诗颂的粘着;以“鹞子过新罗”喻诗颂所表达的真意早已不见。诗歌劝诫学人,要在“青山绿水”中即物即真,聆听这天然之“颂”的玄音秘响,而不必舍此另求。文悦则索性借用两句唐诗将语言文字彻底铲除:“啼得血流无用处,不如缄口过残春!”(《古尊宿》卷四十) 其《示学者》云(《古尊宿》卷四一)
   
        
赫日光中谁不了,底事堂堂入荒草?
        
担簦负笈苦劳心,从门入者非家宝。
        
演宗乘,提祖教,千年枯骨何堪咬?
        
南北东西归去来,拈得鼻孔失却口。
   
   
自性“人人具足”,光明如日,人们却不能了悟,而落于知见的荒草。由于“不信衣珠”,以致于“千少万少”(《汾阳录》卷中)。 于是“担簦负笈”,“担钵囊屎檐子,傍家走求佛求法”(《临济录》), 到处寻求,殊不知“献宝亏家宝,求金失自金”(《汾阳录》卷下), 从各种感官之门得来的知识,并不是自己本具的自性。开悟的关键在于发现本具之佛性,不明此理,向外寻求,终究会毫无所得。宗乘祖教,正如临济所说的“枯骨”,一味咬嚼它怎能得到液汁与滋养?只有等经由了南北东西的苦苦寻求后,才能蓦然明心见性,“拈得鼻孔”。明心见性之时,就会发现,语言文字已纯属多余,在内证的境界里,是得意忘言,不可说,不用说的。此诗形象地表达了临济宗禅人不依佛祖不依经,只依自家本来性的无依禅髓。
 楼主| 发表于 2011-2-19 14:50 | 显示全部楼层
佛子入世大讨论之持戒篇
七、汾阳善昭的禅诗
   
   
在临济宗禅人中,汾阳善昭的禅诗创作颇有特色,这些禅诗较集中地收录在《汾阳录》中。这位北宋中前期的临济宗著名禅师,创作了禅宗史上最早的、规模最大的《颂古百则》,开创了禅宗大量创作颂古诗的风气,奠定了颂古的雏型,开颂古之先河。汾阳禅诗,题材面广,反映了其深厚的学植素养和超妙的禅学感悟。他所创作的为数可观的组诗,在艺术上也时有佳境。其《证道颂》二十首,时有清新可喜之笔,如“入圣超凡割爱亲,便同孤雁不同群。雪毛丹顶天然贵,清唳翱翔一片云”(其八)。 孤雁高飞,超群绝俗。雪毛丹顶,清唳翱翔。诗以孤雁形体之美洁,品位之高华,形象地寄托了自己高蹈浊世,翱翔在精神的无瑕天宇的志趣。汾阳组诗中,对禅林影响最大的,除《颂古百则》之外,较有文学价值的是《拟寒山诗》组诗(《汾阳录》卷下):
   
        
好是住汾阳,犹连子夏冈。
        西河莲藕熟,南国果馨香。
        野客争先采,公侯待后尝。
        仲尼不游地,唯我独消详。
   
        
无德住西河,心闲野兴多。
        太虚宽世界,海岳蹙江波。
        独坐思知己,声钟聚毳和。
        欲言言不尽,拍手笑呵呵。
   
   
第一首写汾阳景致。“西河莲藕熟,南国果馨香”象征自己的禅法圆满,果熟香飘。野客先采,喻参禅之人先得其禅味。公侯后尝,喻高官显宦后沾其法喜。仲尼不游地,是说自己这一片禅学天地,仲尼没有涉足过,是儒家思想之外的另一片崭新境域,在这里,唯有自己俯仰自得,表露出对弘扬禅法的自许自信。

    第二首写闲情野兴。太虚宽廓,含容世界。海岳耸峭,阻遏江波。世界被含容,自由自在;江波遭阻遏,抑郁洄漩。参禅悟道,就是要使受阻遏的精神之流得到自由自在的任运奔放。由于此种感悟超妙高远,诗人遂生起感念知己共悟妙谛之想。事与愿偕,钟声响处,参学人纷纷聚集而来。而一旦当大家真的聚到一起,忽而又意识到,能说出来的只是粗浅的东西,真正的精微之处无法用语言来表述,于是,将千言万语,都付诸寒山拾得似的拍手笑呵呵。这组诗从诗歌境界的洒脱、机趣的活泼、情兴的飘逸等诸多方面,都颇有寒山诗的风致。

    除《拟寒山诗》得寒山禅髓之外,善昭的《南行述牧童歌》15首也颇有寒山诗风。将《牧童歌》与寒山子诗歌细加对照,可以发现多组相同或相近的描写:


    (1)
 有意玩江山,无心求荣贵。(《牧童》其十)
    寄语钟鼎家,虚名定无益。(《重岩我卜居》
)

    (2)不能风雨侵,雾露和衣湿。(《牧童》其十一
)
    岚拂纱巾湿,露沾蓑草衣。(《层层山水秀》
)

    (3)从他万象昏,我心长寥廓。(《牧童》其四
)
    室中虽增暧,心里绝喧嚣。(《独卧重岩下》
)

    (4)春听百花荣,秋看千株泣。(《牧童》其十一
)
    泣露千般草,吟风一样松。(《可笑寒山道》
)

    (5)大地作绳床,青天为宝盖。(《牧童》其十四
)
    细草作卧褥,青天为被盖。(《粤自居寒山》
)

    (6)鼓腹唱巴歌,横眠长自在。(《牧童》其十四
)
    快活枕石头,天地任变改。(《粤自居寒山》
)

    (7)吹笛上高山,把鞭牛上陂。(《牧童》其六
)
    谁知出尘俗,驭上寒山南。(《鸟语情不堪》
)

    (8)不见有同流,驱牛入石岸。(《牧童》其十三
)
    独坐无人知,孤月照寒泉。(《高高峰顶上》
)

    (9)我有牧童儿,寻常一似痴。(《牧童》其五
)
    时人见寒山,各谓是风颠。(《时人见寒山》
)

    (10)我有牧童儿,丑陋无人识。(《牧童》其十五
)
    貌不起人目,身唯布裘缠。(《时人见寒山》
)

    (11)心通廓太虚,性直量还奥。(《牧童》其十二
)
    五岳俱成粉,须弥一寸山。(《五岳俱成粉》
)

    (12)有言人不会,无心道自知。(《牧童》其五
)
    我语他不会,他语我不言。(《时人见寒山》
)

    (13)我有牧童儿,身心如铁石。(《牧童》其十五
)
    自怜心的实,坚固等金刚。(《我住在村乡》)


《牧童歌》与寒山诗具有的相同质性,如以上所例举,依次表现在:(1)摒弃荣华、皈心自然的价值向度。(2)深山高隐、景致秀润的物象描摹。(3)外物昏暗、心光晃朗的对比映衬。(4)契合山水、感悟真如的直觉方式。(5)幕天席地、意兴豪放的山居生活。(6)快乐自在、随缘无忧的禅者襟怀。(7)高拔峻洁、更上层峦的境界追求。(8)孤芳自赏、眼底寥廓的傲兀气质。(9)如痴似愚、混俗韬光的处世玄机。(10)外貌不扬、秀质内蕴的人格涵养。(11)胸襟广博、尘视万象的第三只眼。(12)独立卓行、浅者莫知的内证境界。(13)是非不侵、八风不动的坚固禅心。凡此皆可见善昭禅诗受寒山禅诗影响之一斑。
善昭在《牧童歌》其十五中说:“往往笑寒山,时时歌拾得。闾氏问丰干,穿山透石壁。”谓此“牧童”与寒山、拾得是挚友,彼此时笑时歌。但不能多加盘问,因为其中的关系微妙隐秘,如果着意打听,就会像闾丘胤向丰干打听三人行迹那样,使得他们全都穿山入壁,隐入山体,无影无踪了。可见作者创作牧童歌时,一方面受到寒山等人诗歌的影响,一方面又并不仅仅在寒山子诗歌中寻求灵感。《牧童歌》与寒山诗相比,禅门顿悟的色彩更重。像“未曾读一字,要文千万卷”(其一)、“不把一文钱,买断乾坤地”(其二)、“忽将世界生,忽打乾坤破”(其八)、“回首枕须弥,抬身倚北斗”(其九)之类的超悟境界,是寒山子诗歌中很少有的。汾阳将牧童当作自己人格的象征,用《牧童歌》来抒写调心的禅悟体验:
 楼主| 发表于 2011-2-19 14:5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有牧童儿,常乐古书典。
        不将文笔抄,只么便舒展。
        未曾读一字,要文千万卷。
        应物须不亏,问答能只遣。
   
        
我有牧童儿,执杖驱牛转。
        不使蹈荒田,岂肯教驰践。
        泉水落岩崖,青松长石畔。
        牛饱取阴凉,余事谁能管。
   
        
我有牧童儿,骑牛入闹市。
        不把一文钱,买断乾坤地。
        种也不施工,收也无准备。
        当市垛皮鞭,蛰户一齐启。
   
        
我有牧童儿,披莎戴箬笠。
        不能风雨侵,雾露和衣湿。
        春听百花荣,秋看千株泣。
        牧童只个心,非是不能入。
   
   
其一,牧童乐“古书典”,喻禅人爱惜、向往无始劫来的佛性、清净禅心。这部书典,用不着抄录记诵,但人人具足,随时都可以舒展应用。它虽然没有一个字,宇宙人生的全部要义,都凝聚其中。这佛性,可以神应万物,却毫发不损,随问随答,圆转无碍。作者在组诗的第一首里将人人本具佛性的特质吟咏出来,有提纲挈领的作用。

    其二写调心过程。首二句点牧牛,喻调心。“不使蹈稻田,岂肯教驰践。”用佛经典故来象征调心的初级阶段。《佛遗教经》:“譬如牧牛,执杖视之,不令纵逸,犯人苗稼。”佛教以“牧牛”形象地比喻调心之法。禅宗里有很多牧牛公案。有一天,石巩禅师在厨房里作务,马祖进来问他在干什么,石巩回答“牧牛”,马祖问他怎么牧,石巩说:“一回入草去,蓦鼻拽将回!”马祖予以印可(《五灯》卷十三《慧藏》)。 “草”象征见取,即对外认同。“牧牛”就是要远离知见之草,保持心态的调和,一旦入草,要立即将心拽转回来。后二句宕开,写环境之清雅幽美,在此无草之境中,心牛终于得到了调伏。“牛饱取阴凉,余事谁能管”,此时的牛已成为脱落烦恼的“露地白牛”,即人的本源心性,因此,便不需要再对它加以约束。后世《十牛图颂》之《牧牛》:“鞭索时时不离身,恐伊纵步入红尘。相将牧得纯和也,羁锁无拘自逐人。”也没有跳出此诗的范围。

    其三,写调心之后,到尘世去检验定性。“不把一文钱,买断乾坤地”,即“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苏轼《前赤壁赋》) 之意。播种不施工,收获不准备,喻万物随缘而生,各人的生死各人了,别人代替不得。在闹市之中,扬一响鞭,原本关闭着的店铺,忽然间纷纷开启,喻心花顿发之际,原本闭塞的六户,瞬时开启,见色闻声不用聋,水月相忘了无心。在无心之中,辉映着万物的澄明。

    其四,是最能体现牧童本色的一首,也是禅意化境的一首。牧童披莎戴笠,本为抵御风雨的侵袭。但纵是山深无雨处,入云深处也沾衣。深山多雾气,润衣亦足慰人。春天,百花欣欣向荣,可以倾听它们的喜悦。秋天,万木凋零泫露,可以倾听它们的哭泣。牧童走入花草树木的内部,用花草树木的态度体验着花草树木。牧童的心就是这样,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感悟真如,人间的是非毫不能入。

    善昭的《牧童诗》上承寒山诗风,加以独特的艺术表现,大规模地将牧牛象征为调心,是禅宗《牧牛图诗》的嚆矢。从中我们既可以看到寒山诗在诗坛影响的一个重要方面,又可以了解到禅宗《牧牛图诗》的思想、艺术渊源。   
 楼主| 发表于 2011-2-19 14:51 | 显示全部楼层
沩仰宗是五家七宗中最早形成的宗派,它的开创者是灵佑(771853)及其弟子慧寂(814890)。灵佑在沩山,慧寂在仰山,举扬一家宗风,因此后世称为沩仰宗。在五家七宗中,沩仰宗的资料相对来说较少,创作的禅诗也相当有限,这与沩仰宗的语言观有关。沩仰宗在接引学人时,喜欢用圆相表示远离言语文字的内证境界,使得画圆相成为沩仰宗风。这样一来,在沩仰宗那里,九十多个圆相代替了禅语禅诗,从而使得沩仰宗禅诗如凤毛麟角般少见。这里我们以香严悟道诗为代表作一探讨。

   
据禅籍记载,香严博通经论,思维敏捷,先是和师兄沩山一起师事百丈,百丈死后,他随灵佑参禅。灵佑对他说,我知道你是问一答十问十答百的伶俐人,我不问你平日的学解,也不问你在经卷上记得的禅语,我只问你,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是什么?香严茫然不知所对,翻遍经书,仍是找不到答案,便请灵佑为他解释,灵佑不答应,香严非常失望,认为沩山有所保留。沩山说如果我现在说了,你日后定会骂我。我说出来是我的,不是你自己的。香严便烧掉手头的所有经录,辞别灵佑,准备做一个粥饭僧,“免役心神”。他参拜南阳慧忠遗迹,在那里住了下来。从此把思量计虑抛在一边,过着无心任运的日子。有一次锄地芟草,无意之间掷出的瓦片,击中了竹子,发出清脆的声音。香严当下大悟,见到了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激动无比,当即回到屋内,“沐浴焚香,遥礼沩山,赞曰:‘和尚大慈,恩逾父母。当时若为我说破,何有今日之事?’”并作诗表达悟境(《智闲》)
   
        
一击忘所知,更不假修持。
        
动容扬古路,不堕悄然机。
        
处处无踪迹,声色外威仪。
        
诸方达道者,咸言上上机。
   
   
这首诗成了沩仰宗最著名的禅诗,它包含着丰富的禅悟内涵。在香严击竹悟道公案中,最为核心的禅悟内涵是“无心”。“无心”是禅宗的最基本的体验,主要指离却妄念的真心。无心并非没有心识,而是远离圣凡、善恶、美丑、大小等分别情识,处于不执着、不滞碍的自由境界。慧能临终时,弟子询问“正法眼藏,传付何人”,师曰:“有道者得,无心者通。”(《坛经•付嘱品》) 慧能的法嗣本净明确地揭举出无心是道:“若欲求佛,即心是佛。若欲会道,无心是道。”“道本无心,无心名道。若了无心,无心即道。”马祖在回答什么是道时,也宣称“无心是道”(《古尊宿》卷四六《慧觉》引)。 黄檗对无心是道的观念大力阐发。香严击竹得以开悟,正是因为处在无心状态。否则就不可能听到天籁般的清音脆响,也无从桶底脱落。在“无心是道”的体验中,蕴含着丰厚的佛心禅韵诗情。

   
首先,是啐啄同时。当香严开悟的时节因缘未到,沩山宁可受到误解,也不为香严说破,因为他知道当时节因缘自然到来时,香严自会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彻见本来面目。当香严开悟的时节因缘到来之时,一声竹音,使他在无心的状态下,如迷忽悟,如忘忽忆。香严对这种时节因缘到来时无心悟道的感受体会尤深,曾作有《独脚颂》:
   
   
    子啐母啄,子觉母壳。
        
子母俱亡,应缘不错。
        
同道唱和,妙云独脚。
   

   
禅的付授,讲求啐啄之机。禅师指导弟子修行,如同母鸡孵蛋,十分讲究火候。蛋孵熟了,鸡子在里面啐,母鸡在外面啄,必须同步进行,小鸡才能破壳而出,禅悟的生命才能产生。时候未到,鸡子未啐,母鸡先啄,鸡子就会死去;时候已到,母鸡不啄,仅是鸡子在里面啐,力量不够,鸡子仍会死去,因此必须啐啄同时。鸡子既觉,则蛋壳不存,以前的种种手段,遂显得毫无意义。但既出壳后,如果存有师徒名分的障隔仍是不行,必须子母俱亡,才能进入“临机不让师”、“大悟不存师”的化境,而展开同道唱和。

   
其次,是能所俱泯。禅悟观照的特点是能所俱泯。观照的主体是能,观照的客体是所。如能闻到声音的耳朵,称为能闻;被耳朵所听到的声音,称为所闻。参禅者通过能所俱泯的见、闻,回归于与世界未分离时的无心状态。香严自小博览三乘十二分教,聪明灵利,问一答十,在击竹开悟前,对禅学的看法,全是由文字而得。但从感官之门得来的知识,绝非自己内在的禅悟生命。他对自性的体察仅靠语言的推导,而从语言来体认自性无异于认贼作父,因此沩山说他是“意解识想”。香严经沩山迥超情识意解的一问,不能从知见中出言以对,在屡次叩问而沩山不为解答后,心灰意冷,遂割舍掉心识意解,在无心之际听到天籁般的竹音,“无计较,忘觉知”(香严《指授偈》), 平日缠缚他的知性、逻辑的锁链悉皆震断,平日所困惑他的一切,都冰消瓦解。香严忘却了一切意解识想,既忘却所知,也忘却能知,主体与客体、能知与所知都完全同一。竹声把他从平素所置身其中的时间之流切断,使他获得了彻彻底底的放松,他已经融入竹声之中,与竹声、翠竹,不复区分,绝对合一,整个宇宙的神秘迷雾,都在他听到清音脆响的瞬间烟消云散。清脆的竹音,使他的心灵诗意般地、神秘性地敞开,尘封已久的“本来面目”遂从昏暗的尘情俗垢中一跃而出,如同自己千辛万苦地寻找宝物,结果竟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一样。这独立、光明、净裸裸、赤洒洒、圆陀陀的自性,明白呈露,熠熠生辉。香严以空灵之心契合大全,被提升到犹如净土般光华的领域,一片澄明。此时的人与物,是摒落知见的绝对同一。心与竹冥,身与竹化。

   
其三,是一超直入。香严悟道偈中,“更不假修持”所呈显的是一超直入如来地的禅悟体验。关于成佛的方法与步骤,佛教内部向来有顿悟与渐修两种主张。小乘禅学认为到达阿罗汉果位要经过累世的修行,大乘般若学则主张直契实相本体。沩山是慧能的四传弟子,遵循着慧能以来的禅宗传统,主张顿悟。香严“更不假修持”,就是对顿悟禅的强调。但香严虽然强调顿悟,也兼重渐修。香严写了悟道诗后,沩山印可,仰山则继续勘验香严,说这首诗仍是“夙习记持而成”,如果有真正的觉悟,就再作一偈,香严遂又成一颂(《智闲》)
   
        
去年贫,未是贫;
        
今年贫,始是贫。
        
去年贫,犹有卓锥之地;
        
今年贫,锥也无。
   

   
禅门中人常以贫穷象征自性,因为自性不立一尘,在特征上与贫穷有相通之处。香严此颂形容自己摆脱了束缚,真正达到了空。只不过香严所描述的达到空的过程,带有渐修的色彩:去年空,还有个空的境界(立锥之地);今年空,连空的境界都没有了。解脱束缚达到了连地和锥都没有的程度,是由破除我执进入到破除法执的我法二空的景象。可见香严注重顿悟,却并不排斥悟前的修行。仰山则认为这首偈子还存在着不足之处,一是由破我执到破法执,呈现着渐渐推展的迹象;一是香严所说破除一切,尚只是在破除我法二执上下功夫,还没进入明心见性、本来无物的境界。因此,仰山说香严会“如来禅”,对“祖师禅”仍然没有领悟。仰山指出:“若要了心,无心可了。无了之心,是名真了。”(《慧寂》) 在修行的渐悟阶段,固然要“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一旦获得顿悟,则“本来无一物,何处有尘埃?”无了之心,才是真了,这与“更不假修持”的体验完全一致。因此,主张顿悟的仰山对香严偈中所呈现的渐修迹象不以为然。因此,开悟之时,修与不修都是相对意识。参禅者从时节因缘得到顿悟,开悟之后,无始以来的无明习气并没有被全部清理干净,仍然残存在意识里,必须时时保任,悟后起修。因此,开悟之前,需要修持;开悟之时,不假修持;开悟之后,不废修持,这才是“更不假修持”所蕴含的真谛。

   
其四是日用是道。香严击竹悟道,内心充满了喜悦。明白了这个既忘所知,又不假修持的自性,本身就是大道、古道、禅悟之道,悟性的光辉洋溢在他生命的每一时刻,动容扬眉,举手投足,心语意的一切行为活动,无不是在表现这个大道,不堕于“悄然机”,迥超那种一潭死水式的枯木禅。当参禅者着空、住空时,便为空所缚。堕在“悄然机”中的枯木禅,能“死”而不能“活”,把出世和入世看作水火不容、相互隔绝的两岸,殊不知大道之内没有这种差别。“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开了日常生活,堕于悄然机,就是坐在黑山鬼窟里,溺在一潭死水里,只能是凡夫禅、小乘禅,甚至外道禅,而决非如来禅,更谈不上祖师禅了。也正是由于“不堕悄然机”,故不能拘泥于持戒坐禅的形式。

   
其五,是超声越色。香严悟道偈中,“声色外威仪”所呈显的是声色俱泯的禅悟体验。大道体现在日用之中,日用是道的显现,但它却并不是道的本身。如果仅仅将饥餐困眠等同于自性,则无由确立禅悟的人文精神,而堕于放纵自然的一途。因此,香严在悟道诗中指出,大道“处处无踪迹”,那些有声、有色之类的都是有踪迹,都不是大道。虽然行住坐卧都能够体现大道,但不能把体现大道的行住坐卧当作大道的本身。威仪(道体)存在于声色之外,哪怕动容举止都在表现它。于是,超声越色与日用是道构成了道体的两方面质性:日用是道侧重存在性;超声越色侧重超越性,忽略任何一面都是片面。禅者之态度,是存在而超越,超越而存在。
 楼主| 发表于 2011-2-19 14:52 | 显示全部楼层

曹洞宗最为显著的思想是理事、正偏的兼带回互。它的思想渊源,远可以追溯到《华严经》、华严宗,近可以上溯到石头希迁。希迁的禅风圆转无碍,时人称为“石头路滑”。其五言偈颂《参同契》,借用东汉末年炼丹方士魏伯阳著作的名字,展开各种思想的会通(《洞山悟本录》)
   
        
竺土大仙心,东西密相付。
        
人根有利钝,道无南北祖。
        
灵源明皎洁,枝派暗流注。
        
执事原是迷,契理亦非悟。
        
门门一切境,回互不回互。
        
回而更相涉,不尔依位住。
        
色本殊质像,声元异乐苦。
        
暗合上中言,明明清浊句。
        
四大性自复,如子得其母。
        
火热风动摇,水湿地坚固。
        
眼色耳音声,鼻香舌咸醋。
        
然于一一法,依根叶分布。
        
本末须归宗,尊卑用其语。
        
当明中有暗,勿以明相遇;
        
当暗中有明,勿以明相睹。
        
明暗各相对,譬如前后步。
        
万物自有功,当言用及处。
        
事存函盖合,理应箭锋拄。
        
承言须会宗,勿自立规矩。
        
触目不见道,运足焉知路。
        
进步非远近,迷隔山河固。
        
谨白参玄人,光阴莫虚度。
   
   
《参同契》中,“参”意为参差不齐,指世间万法分殊,各守其位,互不相犯;“同”,意为万法虽殊,同归真如;所谓“契”,则是二者的统一。具体说来,心、物有别,内、外有别,理、事有别,但这些分别,归根结蒂,不过是体用之别,从本质上看是一体的。石头的《参同契》,就是既要分辨出它们的不同,又要辨明它们的契同,达到理事圆融。

   
“竺土大仙心,东西密相付。”石头在一开始就强调《参同契》所颂的是佛陀的心法。佛陀将涅槃妙心传付给迦叶,历经二十七祖,传至达摩。达摩东渡来华,禅宗遂开始了“东西密相付”的历史。

   
“人根有利钝,道无南北祖。”在传授禅法的时候,由于人的器根有利钝愚鲁的不同,所以悟道也有顿、渐不同,由此生起了北宗的渐修和南宗顿悟的差别。但就求道悟道而言,并没有高下之分,所以不能有南宗、北宗的门户之见。

   
“灵源明皎洁,枝派暗流注。”“灵源”,指心、理,即本体。“枝派”,指物、事,即现象。自心自性,即是万法之源,光明皎洁,但它并不是单独的存在,而是显现在一物一事之中。树木有千百条枝干,河流有千万条支流,但树木的根部只有一个,河流的源头只有一个。“灵源”正像树木的枝干、河流的枝派一样,流注在万事万物之中。虽然物、事只是个别,只是殊相,只体现了真如的一支、一脉,但真如却暗暗流注于其中,所以它们同样是真如的全体。理、事虽有体用之别,却是一个统一体的两个侧面,二者不能偏废,更无高下之分。

   
“执事原是迷,契理亦非悟。”“理”是渗透在千差万别的现象界事物中的理体;“事”则是被法性渗透的现象界中千差万别的事物,属于用的范畴。执着于千差万别的某一现象界事物是迷,仅仅体会了寓于事物中的理体也是迷。换言之,执着于事相而求法求道是迷妄,执着于契理而不识事相差别同样也是迷妄。只有理事融通,才能无所执着。

   
“门门一切境,回互不回互。”宇宙间万事万物就是“门门一切境”,它们的关系是既回互而又不回互:“回互者,谓诸根境互相涉入,如帝网珠也;不回互者,谓诸根境各住本位,未尝混杂也。虽互相涉入,而实各住本位;虽各住本位,而实互相涉入,此非意识之境。”〔永觉禅师《洞上古辙》卷上《参同契注》,收于《永觉元贤禅师广录》卷二七,?续藏第一二五册。〕 

   
“回而更相涉,不尔依位住。”事理之间尽管界限分明,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互相依存,互相作用,同时又保持其独立的个性。事与理虽然彼此相依相涉,却各有分限,互不淆杂。

   
“色本殊质像,声元异乐苦。”明确了理事关系的基本原则之后,还要深入了解万法殊相,从纷繁复杂的森罗万象来悟入理体。“色”大约相当于物质,凡是我们的六根所能感受得到的,都可纳入“色”的范畴。“色本殊质象”,是说我们的六根所感受的现象界事物的本来面目,与六根依缘六尘而生的六境是很不相同的。这是因为我们习惯于从一己的立场来看待世间万物,由此而产生对事物表象的虚妄认识,与色尘的本来面目大相径庭。同理,“声元异乐苦”,人们的耳根所依缘声尘而生的耳识,与声尘的本来面目差之千里。“暗”与“明”的关系犹如理与事、体与用的关系,“暗合上中言,明明清浊句”是说,在本体上似是符合上中根机的言句,放在体用的角度去看,却又是清浊分别见之境了。

   
“四大性自复,如子得其母。火热风动摇,水湿地坚固。”构成色法的地、水、火、风四大要素,火性暖,风性动,水性湿,地性坚。由于四大和合的原因,使其自性不能显现。只要透过四大和合的一切现象界事物而见到四大的自性,就会在用中见体,如同因子而见其母。“母”与“子”,就是体与用,也是共相与殊相、一般与个别、理与事、心与物。

   
“眼色耳音声,鼻香舌咸醋。然于一一法,依根叶分布。”人们认识外物,眼根所对为色尘,耳根所对为声尘(音声),鼻根所对为香尘,舌根所对为味尘(咸醋),身根所对为触尘,意根所对为法尘。六根执着于六尘。如果洞知五蕴本空,六尘非有,则佛道自成。站在权宜方便的角度上看,有四大、六根之分;站在根本的立场上看,世间纭纭万法都是由真如之根所派生出的枝叶。

   
“本末须归宗,尊卑用其语。”明确了体用关系之后,就可以灵活地运用禅机了。“本”就是心性,性理;“末”就是万物,事相。在运用机锋之前,首先要把所涉及的理、事的内涵、性质辨析得准确清晰,然后要分清二者在这段机语中的主从、轻重关系。

   
“当明中有暗,勿以明相遇。”这里的“明”、“暗”,有两层含义:

   
其一,事相显豁为“明”,性理深奥为“暗”。当学人悟道处在用中有体时,作为师父不能单纯地从用的角度去接引他;“当暗中有明,勿以暗相睹。”当学人悟道处在体中有用时,作为师父也不能单纯地从体的角度去接引他。

   
其二,明白的语言称为“明”,含蓄的语言称为“暗”。“当明中有暗,勿以明相遇”是说对明白显豁的道理,不要以明对明,流于浅薄;“当暗中有明,勿以暗相睹”是说深奥的道理,应当注意语言的通俗易懂,不要以暗对暗,流入晦涩。

   
“明暗各相对,譬如前后步。”理与事、明与暗各自相对待而又统一于真如之体,如同人在行走时两足有先有后,不可偏废。

   
“万物自有功,当言用及处。”世间万法各有其功用,学人当明其“用”与所用之场合。世间万法纷然,既不能妄立一法,也不能妄废一法。

   
“事存函盖合,理应箭锋拄。”事存在于理体中,如同函盖一样的密合,有事就有理;理如同一竿接一竿疾飞而来的箭,没有一件事不被它所贯串!理遍在万物,好比箭穿靶心,一以贯之。

   
“承言须会宗,勿自立规矩。”石头告诫弟子,以后各自开山立派时,切不要失却本宗,秉承祖师言教,必须理会其宗风,不得自立规矩以坏祖师家法。

   
“触目不见道,运足焉知路。进步非远近,迷隔山河固。谨白参玄人,光阴莫虚度。”从理事圆融、“回互不回互”的立场出发,一切皆是真如理体的变现。因此大修行人彻悟第一义时,就会触目皆是菩提,就能进步(悟道),就能顿悟真如;如果执迷于事理之别,不明“回互不回互”之理,则与道相隔,就像山河阻隔的坚固了。大道无南北、内外、心物、理事、顿渐之别,因此要抓紧有限的光阴努力修行,以免枉坐竹榻蒲团,虚度时日。

   
根据《参同契》的思想,理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一切事物又在理的统摄下各各呈现出差别。因此在把握事物的本体时,不能昧失其现象界的差别;在认识现象界的差别时,又不能昧失渗透于一切现象界中的“理”。不明白“不回互”的道理,就会混淆事理;不明白“回互”的道理,就会孤立片面。事事圆融,回互而又不回互,这才是完整的体用关系和理事关系,是真正的“石头路滑”之处。只有明白了事理之间相互依存又相互区别的道理,才能作到理事会通,圆融无碍。这成为曹洞宗正偏回互说的理论基石。
 楼主| 发表于 2011-2-19 14:5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云岩昙晟的《宝镜三昧》

   
曹洞宗禅学思想的另一重要理论依据是《宝镜三昧》。洞山良价在云岩昙晟处亲印宝镜三昧,并把它传授给曹山本寂。《宝镜三昧》文辞简练,却奥义无穷,将洞山一脉的修持精华,悉数包容其中:
   
   
如是之法,这本来现成的大法,
    佛祖密付。佛祖已经密相传付。

    汝今得之,你现在既已得到它,
    善宜保护。就应当好好去保护。

   
   
银碗盛雪,银碗里面盛著白雪,
    明月藏鹭。明月之中潜藏白鹭。

    类之弗齐,分门别类虽不一样,
    混则知处。混然一体各有所处。

   
   
意不在言,意旨岂言语能表述,
    来机亦赴。有来机就能去应赴。

    动成窠臼,此机一发则成窠臼,
    差落顾伫。不知变通枉自踌蹰。

    背触皆非,肯定否定都不正确,
    如大火聚。恰像燃烧著的大火
!
    但形文彩,只要缠上语言文字
,
    即属染污。它就已经属于染污。

   
   
夜半正明,纵是在暗夜仍明亮,
    天晓不露。纵是在天明不显露。

    为物作则,它成为万物的准则,
    用拔诸苦。可救拔人生的诸苦。

    虽非有为,虽然不是有为之法,
    不是无语。却绝非什么也不做。

   
   
如临宝镜,站在晶莹的明镜前,
    形影相睹。形体与影子两相见。

    汝不是渠,你不是镜里面的他,
    渠正是汝。他正是镜子前的你
!
   
    如世婴儿,就像刚出生的婴儿
,
    五相完具。眼耳鼻舌身已俱备。

    不来不去,既不是来也不是去,
    不起不住。不是生起也非粘著。

    婆婆和和,咿呀学语体露纯和,
    有句无句。虽有声音却无意趣。

    终不得物,终究没有粘滞外物,
    语未正故。是因语言仅是空壳。

   
   
重离六爻,将离卦六爻来分离,
    偏正回互。得偏正回互的宗旨。

    叠而为三,六爻重叠成为三组,
    变尽成五。五度变化偏正回互。

    如猎草味,五味子一籽五味足,
    如金刚杵。金刚杵两头虚中实。

   
   
正中妙挟,既正又中妙而双挟,
    敲唱双举。击节和歌同时并举。

    通宗通途,通达佛法悲悯人世,
    挟带挟路。解行相应人我一如。

    错然则吉,迷悟不二交错大吉,
    不可犯忤。动念起心与道相忤。

   
   
天真而妙,佛性天真何其灵妙,
    不属迷悟。不属於迷不落于悟
!
    因缘时节,随缘而明遇机而显
,
    寂然昭著。寂然空寥万化顺应。

    细入无间,小到进入分子原子,
    大绝方所。大到超出天地宇宙。

    毫忽之差,只要有丝毫的差错,
    不应律吕。就不与大道相应和。

   
   
今有顿渐,权且设顿悟和渐修,
    缘立宗趣。为学者指出归乡路。

宗趣分矣,归乡路既然有细则
,
    即是规矩。就成为修行的法度。

    宗通极趣,顿悟菩提渐修禅道,
    真常流注。真如即可常流且住。

   
   
外寂中摇,外形寂静内心摇动,
    系驹伏鼠。如驹与鼠暂被系缚。

    先圣悲之,先圣感于这种状况,
    为法檀度。设立妙法进行救度。

    随其颠倒,随顺其妄想颠倒心,
    以缁为素。权且认烦恼作觉悟。

    颠倒想灭,将颠倒之心再颠倒,
    肯心自许。便立证无上菩提道。

   
   
要合古辙,要想合于古佛轨辙,
    请观前古。请观看前代的范例。

    佛道垂成,为了成就无上佛道,
    十劫观树。长久的修行少不了。

    如虎之缺,这好比是虎耳渐缺,
    如马之馵。也好似那马足发白。

    以有下劣,为逗起凡夫求道念,
    宝几珍御。以种种宝物相诱引。
    以有惊异,为断除佛法奇特心,
    狸奴白牯。说狸奴白牯有佛性。
   
   
羿以巧力,羿凭借他技巧娴熟,
    射中百步。能百步外射中目标。

    箭锋相值,可禅机如激箭相交,
    巧力何预?又哪里用得上技巧
?
   
    木人方歌,你听木人唱起了歌
,
    石人起舞。你看石人跳起了舞。

    非情识到,凡情凡识难以理解,
    宁容思虑。又岂容管见去卜度
?
   
    臣奉于君,臣奉于君事奉于理
,
    子顺于父。子顺于父理事回互。

    不顺非孝,儿不顺父非称为孝,
    不奉非辅。臣不奉君不足为忠。

    潜行密用,潜行密用禅道无穷,
    如愚如鲁。世俗观之如愚如鲁。

    但能相续,只要能精勤相接续,
    名主中主,就是无上的主中主
!

《参同契》已标“回互”之说,《宝镜三昧》则倡“明暗交参”之义:“夜半正明,天晓不露。”夜半正明,是暗中有明;天晓不露,是明中有暗。所谓“明”,指形形色色的大千世界,色界;所谓“暗”,指无形无迹无色声香味的本体界,即空界。明暗交参,谓本体界与现象界交互参合在一起,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由明暗交参的观念,同样发展出“正偏回互”之说。《宝镜三昧》喻之为:“银碗盛雪,明月藏鹭。类之弗齐,混则知处。”“混”即平等,“处”即差别。银碗里面盛着白雪,明月之中潜藏白鹭。现象界包容在本体里面,不可分割。但是,本体与现象又不相同,前者是正是主,后者是偏是末。因此,必须“臣奉于君,子顺于父。不顺非孝,不奉非辅”。曹洞宗的正偏回互、五位功勋皆滥觞于此。《宝镜三昧》以形影喻体用,“如临宝镜,形影相睹。汝不是渠,渠正是汝”,对洞山的开悟也有间接的启发:


师临行又问云岩:“和尚百年后,忽有人问:‘还邈得师真否’,如何只对?”岩曰:“但向伊道:‘只这是!’”师良久,岩曰:“价阇黎承当个事,大须审细。”后因过水睹影,大悟前旨。因有偈曰:“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应须与么会,方始契如如。”(《洞山悟本录》)

    洞山过水睹影,深切地感悟到了云岩悉心传授给他的体用、理事的奥秘,因而得以彻悟。
   
   
此外,《宝镜三昧》提出了“背触皆非,如大火聚。但形文彩,即属染污”的不触犯原则,指出对本体肯定否定都不行,般若如同烈火,近傍不得。只要形于语言文字,就是染污了它。《宝镜三昧》还描摹出“木人方歌,石人起舞。非情识到,宁容思虑”迥超知性理解的禅定直觉境,这对曹洞宗遵守不触犯原则、大量运用禅定直觉意象,亦有滥觞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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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洞山“正偏五位”偈

   
曹洞宗远绍华严理事无碍宗旨,近承希迁、昙晟禅法,提出了正偏五位等思想。五位,指正中偏、偏中正、正中来、偏中至、兼中到。“正”指本体、静、空、平等、绝对、本觉、真如等;“偏”指事相、动、色、差别、相对、不觉、生灭等。正偏回互,组成五种不同的关系,是为正偏五位。《五灯》卷十三所载洞山的诗偈,形象地说明了正偏五位的修行阶位:
   
        正中偏,三更初夜月明前。


莫怪相逢不相识,隐隐犹怀旧日嫌。
   
   
“三更初夜”黑而不明,表正位,“月明”为偏位,由混沌未分的原初状态,产生出森罗万象,由一元走向二元,由绝对走向相对。不变的本体随顺众缘而生起种种现象。《正法眼藏》卷三:“白处说黑底,又不得犯着‘黑’字,犯着‘黑’字即触讳矣,……谓能回互,只言‘三更’。‘三更’是黑,‘初夜’是黑,‘月明前’是黑,不言黑而言‘三更初夜月明前’,是能回互、不触讳。”《洞上古辙》卷上:“以月明前显其黑,是黑显时中便有明。”在此阶位,参禅者虽然承认有精神本体,但还不懂得万物由本体派生,“孤理而缺事”(《五家宗旨纂要》),体用关系上忽视用的一面,称“正中偏”。洞山认为,参禅者在此阶位,对本来无物到生万象形不必惊怪,因为由空而生的色,色的当体也就是空。

   
曹洞宗以“初夜”、“五更”,象征浑沌未分的原初状态,以“玉兔明”、“金鸡唱”、“龙吟”、“虎啸”表示由体起用:“玉兔既明初夜后,金鸡须唱五更前”,“龙吟初夜后,虎啸五更前”。曹洞宗“借黑权正,假白示偏”,用“黑面老婆披白练”象征由空生色,由体起用。“石女”、“木人”,象征不落意识的绝对空境。然而,“弄机”、“作舞”、“敲户”、“惊梦”之后,原本的混沌不复存在,开始产生分别,犹如从浑然不觉的睡眠状态中醒来,开始产生分别认识一样:“石女机梭声轧轧,木人舞袖出庭前”,“夜半木童敲月户,暗中惊破玉人眠”, “正中偏,混沌初分半夜前。转侧木人惊梦破,雪芦满眼不成眠”。“雪芦”即是雪覆芦花,虽然芦花(色界事相)为白雪(空界本体)所覆,浑然一色,但在混沌梦破之后,就有了区别,它们不再是原初的同一了。
   
   
    偏中正,失晓老婆逢古镜。
        
分明觌面别无真,休向迷头犹认影。
   

   
参禅者臻此阶位,不再强烈地呈现分别见解,现象界的一切逐渐隐退。这是真如向上还灭门,舍弃具体事相,直显根本理体。但参禅者此时虽承认现象是假,却往往不懂得透过现象进一步探求本体,“孤事而缺理”,体用关系上缺少体的一面,称“偏中正”。诗意谓一觉醒来,天已放亮,日出光灿,如同古镜(人之本心),这是自千差万别的事象直指真如平等的法界。参禅者应在此基础上再进一步,“分明觌面别无真”,自己的真心、真性当体即是,“一切色是佛色,觌面相呈讳不得”。没有必要像《楞严经》卷四所说的那样迷头认影,迷失真性,执着妄相。须知,镜子所反映出来的只是影子(幻相),并非绝对真实的“头”(自性)

   
曹洞宗认为,事相归于理体,犹如孤灯在太阳底下闪烁,微弱的灯光被强烈的阳光所销熔:“隐隐犹如日下灯,明暗混融谁辨影。”曹洞宗以“轻烟”、“薄雾”、“白云”,象征缥缈迁变的事相,以“皓月”、“寒岩”、“岳顶”,象征恒常绝对的本体,以“笼”、“锁”等字,表示空的事相遮蔽实的本体:“轻烟笼皓月,薄雾锁寒岩”,“白云笼岳顶,终不露崔嵬”。以弃白就黑,喻事相向理体的回归:“白头翁子着皂衫”。《参同契》说:“灵源明皎洁,枝派暗流注。”树梢千万枝,江湖兆亿滴,虽然事相、毫末、滴水只是个别、殊相,但同样是全体、理体,是大树、江湖,因此,只要透过事相直显理体,参禅者就会撒手回途,到无影堂前(喻烦恼悉皆殒灭)提持无上禅法:“临歧撒手便回途,无影堂前提正令。”此时虚浮的事相就会全部殒灭:“人人尽向影中圆,影灭潭枯谁解省?”参禅者如同鬓发垂丝的老妇人,认识到色相之虚妄,从而不再执着事相,超越事相:“妇人鬓发白垂丝,羞对秦台寒照影。”
   
   
    正中来,无中有路隔尘埃。
        
但能不触当今讳,也胜前朝断舌才。
   

   
“正中来”是从“正中”而“来”,指恰好处于正和偏的中间,即“恰好来自处于对立统一体中的正和偏的正中”(铃木大拙语)。学人悟明自心,初证圣境。但虽证入圣境,却不居圣境,而是披毛戴角,向异类中行。参禅者在此阶位的正受是:不再感觉身心之存在,二者皆泯灭无余,本体已达无念之境,应万象之差别,变现出没自在之妙用,行走在“无中有路”。“无中”为正位,“有路”为偏位。“无中有路”,是没有踪迹的无路之路,在这里,无论心行、事行,都无影无踪。对于禅,说有说无皆不中,不能直接说破,就像不能触犯当朝皇帝的名讳一样,开口即错;饶你有截断他人舌头的辩才,也无用武之地。只有不触不犯,才能直指无始以来的本觉佛性。

   
这是不容拟议、玄而又玄、迥远峻拔的境界:“玄路倚空通脉上,披云鸟道出尘埃。”在此境界里,松树凋枯却没有衰老,花开满枝却没有萌生,干涸的大地上莲花怒放,无生命的木马生儿满地,完全泯灭了精神与物质两方面的差异:“松瘁何曾老,花开满未萌”,“旱地莲花朵朵开”,“木马生儿遍九垓”,完全泯绝了意识的尘埃:“遍界绝纤埃”,“一片神光横世界,晶辉朗耀绝纤埃”,“虽然照彻人间世,不犯锋芒绝点埃”,“杲日初升沙界静,灵然曾不带纤埃”。 
   
   
    兼中至,两刃交锋不须避。
        
好手犹如火里莲,宛然自有冲天志。
   

   
“兼中至”与“兼中到”,在正偏五位中同居“他受用三昧”的高层,属菩萨应化度人的境界。兼即兼带,兼前正偏两位,卷舒自在。至,指向兼带的境界而至,如人归家,虽未“到”家而至别业。在此阶位的正受是:从现象界差别妙用,体悟现象与本体冥合,而达于无念无想之境。诗中“两刃”即菩提烦恼、凡人圣人、生死涅槃、言谈沉默等一切相对立的观念。功夫未到之时,不敢直面它们的交锋,如今火候已到,一切法皆是佛法,对它们遂不须回避。纵使是置身红尘的欲火,莲花仍然本色天然,圣洁如故。“偏中至”的境界,自有一番冲天的志向和气概。

   
在此境界里,一切对立的观念都“莫辨”、“难明”、“无迹”、“无痕”,烟消云散:“猿啼音莫辨,鹤唳响难明”;“应无迹,用无痕。”
   
        
兼中到,不落有无谁敢和?
        
人人尽欲出常流,折合还归炭里坐。
   

   
在此阶位,参禅者既承认万事万物由本体派生,又承认万事万物空无自性,而获得最终觉悟。修行到了“兼中到”阶位,不论行住坐卧,不论说与不说,都超离对待,不与万法为侣。但悲智双运的禅者,自度之后,尚须度人,不可高高居留在了悟的妙高峰顶。如果只是想一味地超出“常流”,恰恰是对佛法的误解。真正见道之人,仍然会回到灼如炭火的红尘之中,灰头土面化导众生,将清凉世界与热恼人间打成一片,将万仞峰头与十字街头化为一体……如果只是贪图“出常流”,则会流于枯寂,因此曹洞宗禅人力矫此弊,大力提倡淑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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