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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学佛无坏事

[事迹传记] 历代高僧大德的故事(转)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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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2-24 16: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回 有感通唱歌度世 无执著拂棋西归
   话说道济自翻筋斗,证出本来,那些大众不叫他道济,却都叫他做济颠了。这济颠竟将一个‘颠'字,认做本来面目,自此以后穿衣吃饭撒尿,都带著三分颠意。大家见他搅扰禅堂,都来禀告长老,长老只是安慰大众,绝不惩治。济颠越发任意,疯疯痴痴,无所不为。有时到冷泉亭上,引著一班孩子拨跌戏耍;有时到呼猿洞里呼出猿来,同在对翻筋斗;有时合著几个酒鬼,去上酒店唱山歌胡闹,再无一日安眠静坐。
   忽一日,大众正在大殿献香花灯烛,替施主诵经,道济却吃得醉醺醺,手里托著一盘肉,走到佛面前,踏地坐下,口中唱一回山歌,又吃一回肉。监寺不胜愤怒喝道:‘这是佛殿庄严之地,况有施主在此斋供,您怎敢在此装疯搅扰,成何规矩?还不快快走开。'济颠嚷道:‘放屁!我吃肉唱歌,比施主斋供你们这班和尚,所念的经还利益许多,怎不逐他们倒来逐我?'监寺见逐他不动,欲禀长老,又因长老屡屡护短,谅来不听,无可奈何,只得转邀了施主,同找长老,对济颠搅乱佛堂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长老道:‘既是这样,待我唤他来训示一番。'遂命侍者将济颠唤至方丈室,说道:‘今日乃是此位施主,祈保母病平安的大道场,你为何不发慈悲,反打断众僧的功课,是何道理?'济颠道:‘这些和尚只会吃斋讨施主的钱,晓得什么做功德修道?弟子因见了施主诚心,故来唱一个山歌儿,代他祈福消灾,奈何那班和尚,反来逐我。'长老道:‘你唱的什么山歌,怎能祈安植福?'济颠道:‘弟子唱的是:“你若肯向我吐真心,包管你旧病儿一时好。”'长老听了点点头儿,众僧正要再上前说话,不道那施主的家里人,慌慌张张的来报道:‘老太太的病已好,坐起在床,叫人快请官人回去哩!'施主听了又惊又喜。家人道:‘老太太睡梦中闻得一阵肉香味,不觉精神陡长,却似无病一般,竟坐了起来。'施主听了,看著济颠道:‘这等想起来,老师正是活佛,待我拜谢!'说还未了,济颠早一路筋斗溜出方丈室,不知那里去了。正是:
   漫道真人不露踪,显然无奈是神通;
   因愁耳目昭彰去,装瞎看人又作聋。
   济颠经此一番,早有人将他的行事,传到十六厅朝官耳朵里去,那众官及太尉(官名)闻他的名儿,都与他往来。然而,他疯疯颠颠的行为,终日在顽蠢群中打游戏,这些俗眼人,又都被他瞒过了。
   忽一日,长老在方丈室闲坐,那济颠手拿著一盏金灯,引著许多小孩子,敲著小锣,打著小鼓,乱哄哄地跟著济颠。济颠口里唱著山歌儿,一同舞进方丈室来。长老道:‘济颠!你怎么这等没正经,吵闹此清静禅堂,惹得大众说长道短,连累老僧受气。'济颠道:‘我师不可听信这般和尚胡言乱语说梦话,禅堂原是清净的,弟子何曾吵闹,今日是正月半元宵佳节,难逢难遇的,弟子恐辜负了好时光,故作乐耍戏,此乃人天一条大路,可来可去,与这班和尚有甚相干?却只管来寻事吵闹,望我师作主。'长老道:‘你们是是非非,我也不耐烦管。今日既是正月半,不可无一言虚度。'遂令侍者撞钟擂鼓,聚集众僧,都到法堂上焚香点烛,长老升座念道:大众听著!
   正月半,是谁判?忽送一轮到银汉。闹处摸人头,静处著眼看。从来虚空没边岸,相呼相唤去来休。看取明年正月半?
   长老念罢,正要下法堂,济颠忙上前道:‘我师且少待,弟子有数言续于后:
   正月半,莫要算!一算便要立公案。两年为甚一年期,一般何作两般岸?
   今年尚是好风光,只恐明年是彼岸?
   长老遂令侍者将语录抄了,报告诸山,才下法座。大众不知其意,都拥著济颠来问,济颠一个筋斗,又溜出山门去了。
   却说这远长老原是个大智慧的高僧,见济颠举动尽合禅机,自己的衣钵有传,故放下了心头,随缘度去。时光迅速,不觉过了一年,又值正月半,忽临安县知府来拜,长老忙请入方丈室相见毕。长老道:‘相公今日垂顾,不知为著何事?'知府道:‘并无别事,只因政务清闲,特来领禅师大教。'长老道:‘既是相公有此闲情,请同到冷泉亭上去下盘棋子何如?'知府道:‘知己忘言,手谈更妙!'二人遂携手同到冷泉亭上来。排下棋局,分开黑白,欣然下棋,一局尚未终,只见众侍者纷纷来报说:‘诸山各刹方丈中的长老都到了。'说未了,又有侍者来报道:‘佛殿上十六厅的朝官都来了。'长老惊问道:‘为何今日大众都来?'侍者道:‘想是去年正月半升法座时,曾有“相呼相唤去来休,看取明年正月半”语录,抄报诸山,故众人认真起来,尽来相送。'长老笑道:‘我又不死,来做甚么?'侍者道:‘我师既尚欲慈悲度世,何不作一颂,打发大众回去?'长老想了一想道:‘既是众人都来了,怎好叫他回去!'就对知府道:‘相公请回吧!老僧不得奉陪了。'遂立起身来,将棋子拂了一地,口中念道:
   一回残棋犹未了,又被彼岸请涅槃。
   长老遂回方丈室洗了浴,换了洁净衣服,走到安乐堂禅椅坐下。此时诸山和尚,及一班人众,皆来拥著长老。长老叫人去寻济颠来,众人去寻了半晌,那里见济颠影儿。长老道:‘既寻他不见,也罢了。只是贫僧衣钵无人可传,必须他来方好!'众僧道:‘我师法旨留与济颠,谁敢不遵?'长老道:‘还有一事,下火亦必要济颠,不可违了。'说罢,遂合眼垂眉,坐化而去了。众僧正在悲痛,忽见长老养在冷泉亭后的那只金丝猿,急急忙忙地跑来,看著长老灵座,绕了三匝,哀鸣数声,立地而化,众僧尽皆惊异,方知这位长老道行不凡。但不见济颠回来,多议论纷纷,尽说长老待他甚厚,济颠却将长老待得甚薄,不知是甚缘故。只得合龛子,将长老盛在里面了。
   守候了五七日,并不见济颠回来,大家等不得,将要抬龛子出殡,只见济颠一只脚穿著一只蒲鞋,一只手提著草鞋,口里啰 哩啰 哩地唱著,不知唱些什么?从冷泉亭走入寺来。众僧迎上前说道:‘你师父何等待你,今日圆寂了,亏你忍心,竟不来料理。大众等你不得,今日与师父出殡,专望你来下火,你千万不要又走了别处去。'济颠笑道:‘师父圆寂,有所不免,有什么料理用著我?若要我哭,我又不会,今日下火,那师父之命,我自然来的,何消你们空著急!'说得众人没能开口,那时众僧钟鼓喧天,经声动地,簇拥著龛子,抬到佛圆化局松柏亭下,解下扛索,请济颠下火,济颠乃手执火把道:大众听著:
   师是我祖,我是师孙,著衣吃饭,尽感师恩。
   临行一别,恩断义绝,火把在手,王法无亲。
   咦!与君烧却臭皮囊,换取金刚不坏身。
   念罢,举火烧著龛子,烈火腾腾,烧得舍利如雨。火光中忽现出远瞎堂长老,看著济颠道:‘济颠!济颠!颠虽由你,只不要颠倒了佛门的堂奥!'又对众人道:‘大众各宜保重。'说完化阵清风而去。众人看得分明,无不惊异。事毕,各各散去。
   众人齐对济颠道:‘如今师父死了,禅门无主,你是师父传法的徒弟,须要正经些,替师父争口气。'济颠道:‘你见我那些儿不正经,要你们这般胡说?'众僧道:‘你是一个和尚,啰 哩啰 哩的唱山歌是正经么?'济颠道:‘水声鸟语,皆有妙音,何况山歌。难道不唱山歌,念念经儿就算正经?'众僧道:‘你是个佛家弟子,与猴犬同群,小儿作队,也是正经么?'济颠道:‘小儿全天机,狗子有佛性,不同他游戏,难道伴你们这班袈裟和尚胡混么?'众僧见他说的都是疯话,便都不开口。单是首座道:‘闲话都休说了,但是师父遗命,叫将衣钵交付与你,你须收去。'济颠道:‘师父衣钵,我久已收了,这些身外物件,要他何用?'首座道:‘这是师父严命,如何违得?你纵不要,也须作个著落。'济颠道:‘既是这等说,且抬将出来看。'首座遂叫侍者将盛衣钵的箱子龛子,都抬到面前放下。济颠道:‘既是老师父之物,凡在寺中的和尚都有分,须齐集了一同开看,方见公道。'首座道:‘这是师父遗命传与你的,你便收去罢了,何必又炫人耳目?'济颠道:‘你不要管,且叫众人同看明白,再作道理。'首座只得叫人撞钟擂鼓,将全寺大众聚将拢来,济颠遂将箱龛一齐打开,叫众僧同看,只见黄的是金,白的是银,放光的是珊瑚,吐彩的是美玉,艳丽的是袈裟,温软的是衲头,经儿典儿,是物皆存。钟儿磐儿,无般不有。众僧见了一个个眼中都放出火来,只碍著是老师父传与济颠的,不好开口来争,大家都瞪著眼睛看,那首座便对济颠道:‘济师兄,我有句话儿替你说,你且听著。'不知首座怎的说来,且听下回分解。
评述:
   一、自从现出本来面目后,大众皆呼我济颠,我也将这个‘颠'字认做本来面目,君可看‘颠'字也含真啊!从此颠来颠去,抹藏一些本性,免得落人嫉妒!
   二、闲来无事做,冷泉亭上,引些孩儿嬉戏;呼猿洞里,唤出猿猴翻筋斗,一派天真,其乐无比。
   三、施主母亲闻得肉香,不觉病好,哈哈!莫非肚里蛔虫作怪?济颠酒香、肉香只在养活肚里蛔虫,非我吃得!强辩!若说酒肉香,吞下三寸成何物?众生别误会了,你要吃尽管吃,但不要说是学济公!
   四、只因是‘唱山歌,开迷窍;闻肉香,醒肚肠。'施主母亲果然病愈,从此济颠声名大噪,十六厅朝官皆愿与我往来,正是:
   胡闹出名识贵官,疯狂游戏酒杯乾;
   人间欢乐无烦恼,到处结缘方便餐。
   五、长老一言为定,正月半要走了,佛无戏言,只因他不惯游戏,才会如此认真。安乐堂椅上,长老授衣钵,还要我下火,真是‘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一把火,烧得师徒情断;一把火,烧得虱死虫毙。但见舍利如雨,金光片片。人既成灰,留这些顽石啥用?若说可装做我佛眼珠,为何生前藏在骨头里不露?哈哈!老蚌生珠,晚来得子,也是和尚传宗接代的信物!
 楼主| 发表于 2010-2-24 16: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回 扫得开突然便去 放不下依旧再来
   却说那首座对济颠说道:‘济颠兄!这些衣钵,原是老师父传与你的,你若收去,就不必说,若是不要,是存在常住(住持)里公用,还是派匀了,分与众僧?'济颠道:‘我却要他何用?常住自有,何消又存。既要送予众僧,谁耐烦去分他?不如尽他们抢了去,倒还爽快些。'那些众僧人听说一个‘抢'字,便一齐动手,你抢金子,我抢银子,打成一团。我拿袈裟,你拿衲头,搅成一块。不管谁是师父,谁是徒弟,直抢得爬起跌倒,争夺个不成体统。济颠哈哈大笑,只见抢得多的和尚,头顶上互相碰出一个个爆栗。那些和尚一时无心理会,只是乱抢,一刹时,抢得精光。济颠道:‘快活!快活!省得遗留在此,作师父的话柄。'又疯疯颠颠到处玩耍去了。
   话说临安各寺有个例头,凡住持死了,过了数日,首座便要请诸山的僧众来‘会汤'(聚餐),互为商议另请长老住持之事。那一日灵隐首座请了各山僧众照例‘会汤'。提起济颠行事,那首座道:‘这济颠乃是远长老得意弟子,任他疯疯颠颠,再也不管。今不幸长老西归,这济颠心无忌惮,益发惛 得不成样子,倘请了新长老来,岂不连合寺的体面都坏了?敢求列位老师劝戒他一番,也是佛门中好事。'众僧道:‘这个使得,快叫人请了他来。'监寺叫人分头去寻,直寻到飞来峰牌楼下,方见他领许多小儿,在溪中摸鹅卵石头耍子。侍者叫道:‘今日首座请诸山僧众会汤,到处寻不到你。'济颠道:‘既是会汤,定然是请我吃酒,快去快去。'便别了众小儿,同侍者一径走入方丈室来,只见众僧团团空座著,并无酒肉。济颠哈哈大笑道:‘我看你这和尚是泥塑木雕般坐著,这方丈室竟弄成个子孙堂。'
   众僧正要开口劝他,不道他疯疯颠颠的,开口便唐突人,反不好说得。还是首座道:‘你且莫疯,师父死了,你须与师父争口气才是。'济颠道:‘若要我与师父争气,把你这些不争气的和尚都赶了出去方好。'首座道:‘众僧奉佛法,日夕焚修,有何不好,你要赶逐?'济颠道:‘且莫说别事,只你们方才会汤吃酒,怎就不叫我一声,难道我不是有分的子孙?'首座道:‘非是不叫你,今日是寺中的正事,寻了你来,未免发疯搅乱,岂不误了我们的正经。'济颠道:‘看你这一般和尚,只会弄虚文,装假体面,做得甚么正事。长老才死得几日,就有许多话说,总是与你们冰炭不同炉,我去吧!让这座丛林,凭你们败落了罢。'遂走到云堂中,收拾了包袱,拿了禅杖,与诸山和尚拱一拱手道:‘暂别!暂别!'又走到师父骨塔边,拜了几拜,道:‘弟子且去再来!'拜罢,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出了灵隐寺。次早,来到西湖上,过了六安桥,见天色已晚,就投净慈寺,借宿了一宵。
   次早,到浙江亭上,乘了江船,取路回台州。一迳到母舅王安世家来。王家见了外甥,合家道喜。济颠先拜见了母舅,又与王全哥嫂都相见了,方才坐下。王安世问道:‘你在灵隐寺做了和尚,怎么身上弄得这般模样了!'济颠道:‘出家人随缘度日,要好做甚?'母舅道:‘不知你在寺中,怎么过日子?'济颠道:‘也不看经念佛,只是信口做几句歪诗,骗几碗酒吃,过得一日,便是一日。'母舅道:‘你既要吃酒,何不住在家中。'济颠道:‘家中酒虽好吃,只觉没禅味。'那母舅见他身上破碎,隔日就叫人做了几件新衣与他,济颠那里肯穿,只说旧衣裳穿得自在。惟有叫他吃酒,再不推辞。闲来便到天台诸寺去游赏,得意时随口就做些诗赋玩玩。
   光阴易过,不觉已过一年,忽一日对母舅道:‘我在此耽搁已久,想著杭州风景,放他不下,我还是去看看。'母舅道:‘你说与那些寺僧不合,不如住在家里罢!'济颠道:‘这个使不得!'遂即吟四句道:
   出家又在家,不如不开花;
   一截做两截,是差是不差。
   母舅、舅母晓得留他不住,只得收拾些盘缠,付与济颠。济颠笑道:‘出家人随缘过日子,要钱银何用?'遂别了母舅、舅母,并王全兄嫂,依旧是一个包裹,一条禅杖,乘了江船,行到浙江亭,上了岸,心里想道:‘我本是灵隐寺出身,若投别寺去,便不像模样。莫若仍回灵隐去,看这伙和尚如何待我?'算计定了,一径走到飞来峰,望著山门走入寺来。早有首座看见,叫道:‘济颠,你来了么?如今寺中请了昌长老住持甚是利害!不比你旧时的师父,需要小心。'济颠道:‘利害些好,便不怕你们欺侮我。'首座道:‘你不犯规,谁欺侮你!'遂同济颠到方丈室来拜见长老。
   首座禀道:‘此僧乃先住持的徒弟----济颠,因游天台去了,今日才回。'昌长老道:‘莫不就是吃酒肉的济颠么?'济颠应道:‘正是弟子,昔日果然好吃几杯儿,如今酒肉都戒了。'昌长老道:‘既往不咎,如果戒了,可挂名字,收了度牒,去习功课。'济颠答应了。遂朝夕坐禅念经,有两个多月,并不出门。
   不期时值残冬,下起一天大雪来,身上寒冷,走到厨房下来烤火,露出一双光腿。那负责火工心上看不过,说道:‘你师父留下许多衣裳与你,你倒叫众人抢去。如今这般大雪,还赤著两只光腿,却有谁来照顾你?'济颠道:‘冷倒不怕,只是熬了多时不吃酒,真个苦恼了。'火工见他说得伤心,便道:‘你若想吃酒,我倒有一瓶在此,请你吃也不打紧,但是恐怕长老晓得要责罚。'济颠道:‘难得阿哥好意,我躲在灶下暗吃一碗,长老如何得知。'火工见他真个可怜,遂取出酒来倒了与他一碗,济颠接上手,三两口便吃完了。赞道:‘好酒!好酒!赛过菩提甘露,怎的要再得一碗更好!'火工见他喉急,只得又倒了一碗与他,他擦擦嘴又乾了,只嫌少。火工没法,只得又倒了一碗,济颠一连吃了三碗,还想要吃,火工忙将酒瓶藏过说道:‘这酒是久窖的,不能多吃,这三碗只怕你要醉了。如今雪停了,你倒不如瞒著长老,寺外去走走吧!'济颠道:‘说得有理。'遂悄悄走出寺来,刚离得山门几步,恰撞见飞来峰牌楼下的张公,迎著问道:‘闻你巳回寺,缘何好久不见?'济颠跺脚道:‘阿公!说不尽的苦!你知道我是散怠惯的,自台州回来,被长老管得一步也不许出门。今日天寒,感得火工好意,请我吃三碗酒,这是不够,故私自出来,寻个主人。'张公道:‘不如且到我家去吃三杯,再去寻别的,如何?'济颠道:‘阿公若肯请我,便是主人了,何必再寻?'大家说得笑了一回。走到飞来峰下,那张婆正在门前闲著,看见张公领了济颠来到,千万欢喜的道:‘和尚如何一向不见?请里面去坐!'张公道:‘闲话慢说,且快去收拾些酒来吃要紧。'张婆道:‘有有有!'忙到厨下去烧了两碗豆腐汤,暖出一壶酒,摆在桌上,叫儿孙倒酒与济颠张公两个对酌。济颠道:‘难得你一家都是好心,如何消受?'张婆道:‘菜实不堪,酒是自家做的,和尚只管来吃不妨。'济颠谢了,你一碗,我一碗,大家吃了十五六碗,济颠晓得有些醉意,叫声谢了,便要起身。张婆道:‘现今长老不许你吃酒,如今这般醉醺醺的回去,倘被长老责罚,连我们也不好看,倒不如在此过夜,待酒醒了再回去罢。'济颠道:‘阿婆说得是!'是夜就在张公家,同他儿子过了一夜。
   次早起来,见天色晴了,想一想道:‘我回去一毫无事,多时不曾进城,许多朋友都生疏了,今日走去各家望望也好。'遂别了张公,一路往岳坟方向去,忽撞见王太尉要到天竺去,济颠就走到路心,拦住轿子道:‘太尉何往?'太尉看见是济颠,吩咐停轿,走下来相见了问道:‘下官甚是念你!为何多日不见?'济颠遂将回天台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太尉道:‘今日下官有事要往天竺去,不得同你回去,你明日可来我府中走一趟,下官准备在家候你。'济颠道:‘多谢!多谢!'太尉依旧乘轿而去。济颠遂进了钱塘门,一迳往岩桥河下沈提点家来,到了沈家,早有看门的出来,看见是济颠忙道:‘里面请坐!我家官人甚想念你,不期他昨日出门,今日尚未回来,请师父坐坐,待我去寻他同来。'济颠道:‘你去寻他,不如我去寻他。'正要转身,不期长空又飘下几点雪来,一时诗兴发作,遂讨笔砚在壁上,题了一首【临江仙】的词儿:
   凛冽彤云生远浦,长空碎玉珊珊,梨花满月泛波澜,水深鳌背冷,方丈老僧寒。度口行人嗟此境,金山变作银山。琼楼玉殿水晶盘。王维称善画,下笔也应难。
   题完了又想道,这等寒天大雪,他昨夜不归家,定然在漆器桥,小脚儿王鸨头家里歇宿,等我去寻他来。(按:王鸨头即沈提点之女友)遂离了沈家门口竟往漆器桥来,正是‘俯仰人天心不愧,任他酒色又何妨。'毕竟济颠到王鸨头家去,又做出甚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评述:
   一、长老留下一烂摊子的旧衣服,给我做什么?衣钵随身在心库,众僧没有人天耳目,不识真货在底下,心外求佛夺法物,我也顺水人情,将长老留下这些古董废物,倾囊送给收破烂的师兄弟。看他们抢得头破血流,贪念还深呢!哈哈!正是:
   师法非藏这里头,西来心印被俺偷;
   布围堆内寻衣钵,撞破脑秃佛血流。
   二、师父归去,我也暂别了灵隐寺,西湖甚是好风光,趁机溜跶一番。回到了旧时家,拜见母舅诉离情。唉!天地有情,人岂无情?只将此情化道情,面对我佛家,冷冰冰!铁打心肠,铜做金身,难怪他耐得住海枯石烂,胜过凡间几十年的肉体俗情!
   母舅见我破破烂烂,叫人做几件新衣,吃一些酒,我答道:‘家酒无禅味,新衣不爽身。'原来是:
   佛酒别有菩提味,
   旧衣挡得风雨霜。
   三、远瞎堂长老已去,换得昌长老,也当有一番新气象,果然我酒肉皆戒,二月不知肉味,倒觉得清净不少。无奈火工怜我大雪天,光腿脚,故请我喝一碗,只因这一碗,又把酒瘾发作,不可收拾。(世人切莫学我,不可试,一试便打破酒瓮了!)
   四、又出寺门,在外结善缘,张公、张婆好酒款待,也推脱不掉,亦正合我的口味。虽说出家酒宜戒,为度众生权借用,且看:‘小解便还,一滴不留!'虽醉犹醒,实因佛体能耐,金刚不坏,否则早已病发身亡,众生无此体魄,莫学这种荒唐行径!
   五、王太尉、沈提点,这些官儿不嫌济颠,亦喜同济颠寻酒吟诗,正是:
   出家真出家,不被佛祖辖;
   家家结善缘,个个识佛家。
 楼主| 发表于 2010-2-24 16: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回 色不迷情心愈定 酒难醉性道偏醒
   却说济颠一直走到小脚儿王鸨头家来,见一娘子正站在门口,济颠问道:‘娘子,沈提点在你家里么?'娘子道:‘沈相公昨夜来的,方才起来,去洗浴了。你要会他,可到里面去坐一会儿等他。'济颠道:‘既是有来,我便进去等他一等。'遂一直的上了楼,到王鸨头房里一看,静悄悄的,王鸨头尚未起床,济颠走到床前,轻轻地揭开了暖帐,见那王鸨头仰睡著,正昏昏沉沉的梦魇。济颠在地板上,取起一双小绣鞋儿来,揭开了棉被,轻轻放在她阴部之上,遂折转身走下楼来,却正好碰著沈提点洗浴回来,便叫:‘济公!久不见你,甚是想念,今日却缘何到此?'济颠道:‘我自天台回来,特到你家问候,说你昨夜不曾回家,我猜定在这里,故此特来寻你。'沈提点道:‘来得好,且上楼共吃早饭。'
   此时王鸨头巳经醒了,见阴部下放著一只绣鞋,正在那里究问娘子,见谁上来过?娘子道:‘无别人,必是这济颠和尚!'忽见沈提点同济颠走进来,王鸨头看著济颠笑道:‘好一个出家人,怎嫌疑也不避,这等无礼。'济颠道:‘并非僧家无礼,却有一段姻缘。'王鸨头道:‘明是胡说,有甚姻缘?'济颠道:‘你在梦中,曾见些甚么?'王鸨头道:‘我梦见一班恶少年,将我围住不放。'济颠道:‘后来怎么了?'王鸨头道:‘我偶将眼一开,就不见了。'济颠道:‘这岂不是一段姻缘?'遂握纸笔写出一首,【临江仙】的词儿来道:
   蝶恋花枝应已倦,睡来春梦昏昏。衣衫卸下不随身,娇姿生柳祟,唐突任花神。故把绣鞋遮洞口,莫教觉后生嗔。非干和尚假温存,断出生死路,了却是非门。
   沈提点听了大笑:‘原来是这段姻缘,点醒了你一场春梦,还不快将酒来酬谢济颠美意。'正说间,娘子托了三碗点冻酒来,每人一碗,济颠吃了道:‘酒倒好,只是一碗不济事。'王鸨头道:‘这一碗我不吃,索性你吃了罢。'济颠拿起来又吃了。娘子又搬上饭来,三个人同吃了,济颠叫一声:‘多谢!多谢!'就要别去,沈提点道:‘有空时,千万要到我家来走走,我有好酒请你。'说罢互别。
   济颠想著王太尉约我今日去,且去走一遭。就一迳从清河坊走来,行到升阳馆酒褛前,忽见对面一个豆腐酒店,吃酒的人,甚是热闹。又见天上将飘雪花下来。因想道:‘我方才只吃得两碗酒,当得甚事,不如在这店中,买几碗吃了再去。'遂走进店中,捡一个座头坐下。酒保来问道:‘师父吃多少?'济颠道:‘随便拿来,我且胡乱吃些。'酒保摆上四碟小菜,一盘豆腐,一壶酒,一副碗筷。济颠也不问好歹,倒起来便吃。须臾之间,吃完了一壶。觉得又香又甜,酒保再拿一壶来,又吃完了,再叫去拿。酒保道:‘我家的酒味道虽好,酒性甚浓,凭你好量,也只可吃两壶,再多就要醉了。'济颠道:‘吃酒不图醉,吃他做甚?不要管它,快去取来。'酒保拗他不过,只得一瓶一瓶,又送了两壶进来,济颠尽兴吃完,立起身要回去,怎奈身边实无半文,一只眼睛只望著门前,等个施主,等了半日,并没个相识的走过,酒保又来催会钞,济颠没法,只得说道:‘我不曾带钱来,容我暂赊再送来罢。'酒保道:‘这和尚好没道理,吃酒时一瓶不罢,两瓶不休,迟了些就发言语,要会起钞来,就放出赊的屁来!'济颠道:‘我是灵隐寺的僧人,认得我的人多,略等一等,少不得有人来代我还你。你再不放心,便随我去取钱何如?'酒保道:‘我店中生意忙,那有许多工夫?倒不如爽直些,脱下这破长袍来当了,省些口舌。'济颠道:‘我是落汤馄饨,只有这片皮包著,如何脱得下来?'两人正在门口拖扯,不期对门升阳馆楼上,早有一个官人看见,便叫跟随的道:‘你去看那酒保扯住的和尚,好似济公,可请了他来。'那跟随的忙到对门一看,果是济颠,忙道:‘官人请你。'济颠见有人请,才定了心对酒保道:‘如何?我说认得我的人多,自有人来替我还钱,快随我来。'酒保无奈,同到对门楼上来,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沈提点的兄弟----沈五官同著沈提点两个。济颠道:‘你们在此吃得快活,我却被酒保逼得好苦。若再迟些,我这片黄皮,已被他剥去了。'两个听了,都大笑起来。沈五官吩咐家人,付钱打发了酒保。济颠道:‘多谢哥哥,替我解了这个结。'沈五官道:‘雪天无事,到此赏玩,正苦没人陪吃,你来得恰好,可放出量来痛饮一回。'济颠道:‘酒倒要吃,只因被他拖扯这一番,觉得没兴趣,我且做诗解嘲。'遂信口吟道:
   见酒垂涎便去吞,何曾想到没分文;
   若非撞见庞居士,扯来拖去怎脱身?
   二人听了大笑道:‘解嘲得甚妙,但不知此时,还想酒吃么?'济颠道:‘这样天寒,怎不想吃。'又朗吟四句道:
   非余苦苦好黄汤,无奈筛来触鼻香;
   若不百川作鲸吸,如何润得此枯肠?
   沈五官道:‘你说鲸吞百川,皆是大话;及到吃酒时,也只平常。'济颠道:‘这是古人限定的,贫僧如何敢多饮?'又朗吟四句道:
   曾闻昔日李青莲,斗酒完时诗百篇;
   贫僧方吟两三首,如何敢在酒家眠?
   两人听了又大笑道:‘这等算起酒来,量倒被做诗拘束小了。我们如今不要你做诗,只是吃酒,不知你还吃得多少?'济颠道:‘吃酒有甚么底止!'又吟四句道:
   从来酒量无人管,好似穷坑填不满;
   若同毕桌卧缸边,一碗一碗复一碗。
   沈五官见济颠有些醉意,私下同沈提点算计道:‘这和尚酒是性命了,不知他色上如何?今日我们也试他一试看。'便叫值班的,去唤了三个姑娘来陪酒,每人身边坐一个。沈五官道:‘济公!我见你虽吃酒,又做诗,总是孤身冷静。今特请这位小娘子来陪你,你道好么?'济颠连道:‘好好好!'遂又朗吟四句道:
   不是贪杯并宿娼,风流和尚岂寻常;
   袈裟本是梅檀气,今日新沾兰麝香。
   沈五官见济颠同妓坐著,全无厌恶之心。因戏对济颠道:‘这里是酒楼,不比人家。济颠便同这位娘子,房里去乐一乐也无妨。'沈提点又怂恿道:‘济公既勇于诗酒,又何怯于此?'济颠笑一笑说道:‘我是肯了,只怕还有不肯的在。'又朗吟四句道:
   燕语莺声非不妍,柳腰花貌实堪怜;
   几回欲逐偷香蝶,怎耐我心似铁坚。
   沈五官道:‘好佳作!济师虽是如此,阴阳交媾,是人生不免的,出家人也该尝一尝滋味。'济颠也不复辩,又朗吟四句道:
   昔我爹娘作此态,生我这个臭皮袋;
   我心不比父母心,除却黄汤总不爱。
   济颠吟罢,大家欢笑,叫人重烫热酒,说说笑笑,直吃到天晚,方才起身。沈提点先回去。沈五官打发陪酒的,对济颠道:‘今日晚了,你回寺不及,我同你到一个好处宿罢。'此时济颠醉了,糊涂答应。沈五官叫从人扶著他,一迳到新街上,刘鸨头家来。虔婆婆见著沈五官,十分欢喜,又问道:‘官人如何带著醉和尚来?'沈五官道:‘晚了回寺不及,故同来借宿,你若不嫌他是和尚,便叫别人陪他好了。'虔婆婆笑道:‘这个何妨。'便唤出两个姑娘来相见,并安排酒肴。沈五官道:‘我们已醉,不消得了。'虔婆吩咐大姐同济颠去睡,二姐陪五官去睡不提。
   却说大姐见济颠醉了,闭目合眼,坐在堂中椅子上不动。只得上前笑嘻嘻的叫道:‘醉和尚!快到房中去睡了罢!'济颠只是糊糊涂涂的,大姐叫了半晌不动,只得用手去搀扶起来,慢慢的扶入房中去,济颠仍然不醒,大姐设法,只得又将他扶到床上去。济颠也坐不定,竟连衣睡倒,大姐见他醉倒不堪,遂扯他起来,替他解带子、脱衣裳,推来扯去,不一时早把济颠的酒弄醒了,睁开眼来,见是一个**在身边,替他脱衣服,叫一声:‘哎唷!这是那里?'大姐笑道:‘这是我的卧房,是沈五官送你来的,你醉了叫我费这许多力气,快快脱了,好同睡!'济颠著了急道:‘罪过!罪过!'慌慌地立起身来,开了房门,往外就走,大姐讨了个没趣,只得自去睡了。那济颠走出房门听一听,外面才打二更,欲要开门走出,恐被巡更的误为小偷而被捉住,忽看见春台旁边,有个大火箱,伸手摸一摸,余火未烬,还有些暖气,便爬了上去,放倒头睡了。到了五更后,听见朝天门钟响,忙爬起来,推窗一看,月落星稀,东方早已发白;想起夜来之事,不禁大笑,看见桌上有现成的纸笔,遂题一绝道:
   床上风流床上缘,为何苦得口头禅;
   昨宵戏就君圈套,白给虔婆五贯钱。
   题毕,举眼看见桌上还放著昨夜取进来未曾吃的一壶酒,就移到面前,闻一闻,馨香触鼻,早打动了他的酒兴,也不怕冷,竟对著壶嘴,一吸一吸的吃个乾净,自觉好笑,又题一绝道:
   从来诸事不相关,独有香醪真个贪;
   清早若无三碗酒,怎禁门外朔风寒。
   济颠题毕,遂拽开大门,一迳去了。虔婆听得门响,急得忙起来,到内堂一看,只见台上一壶酒,只剩了空壶,惟留下一幅字纸,不知何故。走到房里去看,和尚也不见,大姐独自个睡著,尚不曾醒,虔婆叫醒了,问她夜来之事,大姐道:‘那和尚醉得不堪,故我将错就错,替他脱衣裳,勾引他上床,谁想他醒了,竟跑出房去,倒叫我羞答答的不好开口,不知他后来便怎混过这一夜。'话正说完,沈五官也起身,同了二姐来看济颠,问知这些缘故,又看了所题二首,啧啧的赞道:‘德行好!此方不枉做了出家人,怪不得十六厅朝官,多敬重他,真个是:“道高龙虎伏,德重鬼神钦。”'沈五官亦辞别出门,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评述:
   一、王鸨头家中,开个**院,济颠亦到此地寻花问柳乎?出家人为度沉迷,故不避嫌,现嫖客身,逛花园,找道根!(因有不少道根栽在风花园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些自鸣清高者,不去屠场度屠夫,却往官府拍马屁,真是度个屁儿!)
   二、取个绣鞋,置在王鸨头阴部上,这太唐突!哈哈!出家人手妄动,想非礼?非也!非也!这块臭皮肉,害死多少人?我今以绣鞋遮去是非门,断绝生死路,莫叫她阴沟翻船,淹没无数菩提种子!
   三、大醉需酒三千瓶,小僧却未带分文,喝酒不必付钱,正个‘白吃白喝',喝得施主高兴,喝得施主爽快!这也要颠僧有本领!当今世上僧家到府上化个半缘,施主便嘀嘀咕咕,不甘愿!这都是平日少来结善缘,如今要钱,才看到这些陌僧(生)面,难怪你们不值钱!
   四、沈五官、沈提点,酒楼喝酒吟诗,兴致勃勃,齐道:‘济颠酒量是够了,想试试他色行如何?'故招妓前来陪酒,真个不像样?又到了刘鸨头家来,施主们特安排了济颠一餐美色,济公却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香不若酒香,美色不饱,色后更饿,不可不可!'果然‘色迷禅心定,酒醉性偏醒。'未落人话柄,污了佛门根基,留此真种,续佛慧命吧!正是:
   色里回魂还真我,酒中醒觉佛吹风;
   颠颠倒倒逍遥相,正正端端证大雄。
 楼主| 发表于 2010-2-24 16:11 | 显示全部楼层
佛子入世大讨论之孝顺篇
第八回 施绫绢乞儿受恩 化盐菜济公被逐
   却说济颠在刘鸨头家住了一夜,不像模样,故起个早,踏著冻,走出了清波门。思量身上又寒,肚里又饥,不若到王太尉家去,讨顿早饭吃了再算计。遂一迳往著万松岭一路走来。打从陈太尉府前走过,那门公见了,就邀住了,说:‘师父那里去了?我家老爷甚是想你,且进来坐坐!'慌忙进去通报了。太尉走出厅上,请济颠相见,济颠忙上前问讯。太尉道:‘如何久不相见?'济颠道:‘自从远先师西归,受不过众和尚的气,回天台去了年余。回来就想来探望太尉,又被新长老拘束得紧。三日前,承火工的好意,私下与我吃了三碗酒,吃得兴动,故此瞒了长老,私自出来了两日,今日就来看看太尉。'太尉道:‘你空心出来,必定肚饿了,叫取汤来。'济颠道:‘贫僧汤倒不吃。'太尉笑道:‘不要吃汤,想是要吃酒了。'遂叫值班的准备了许多酒肴端出来。
   济颠也不客气,遂大口大嚼,一连吃了十五六碗酒,道:‘够了,够了!且别太尉,我要回寺去。'太尉道:‘你腹中虽然饱了,我看你身上穿的这件长袍,又赤条条的露著两只光腿,岂不怕冷?'济颠道:‘泠是泠,但这个臭皮袋,没甚要紧,且自由他。'太尉道:‘你虽然如此说,我倒替你看不过,我今送你一疋绫子,一个官绢,一两银子,做裁缝钱,你去做件衣服穿穿。'济颠道:‘一个穷和尚穿著绫绢衣服,甚不相宜,但太尉的一番好意,不好退,只得领受了。'太尉叫人取出来,付与济颠。济颠道:‘贫僧受了太尉这等厚爱,何以报答?也罢!府上明年上冬,有一场大灾,我替你消了罢!'并向太尉讨出一个香盒并纸笔来,在纸上不知写些甚么,放入盒内,封盖好了,亲自付与太尉道:‘可将此盒供在佛座之前,倘明年有灾时,可开来看,照字而行,包管平安。'此时太尉也还似信不信,不期到了明年上冬,太尉忽染一个痈背,大如茶瓯,痛不可忍,百医不效,忽想起济颠封的香盒来,忙取出开看,却正是一个医背药方。那太尉如法医治,便立见功效,方知济颠是个神僧,此是后话不提。
   却说济颠得了绫绢银两,拜别了太尉,出门正要回寺,才走下万松岭,看见五六个乞儿,冻倒在那里,号寒泣冷,济颠甚是不忍,道:‘苦恼了!苦恼了!人都怕我身上寒冷,谁知又有寒冷过我的?可怜!可怜!'遂走近前问道:‘你们冻倒在此,可要人周济么?'众乞儿听见‘周济'二字,都拼命爬起来,看时,却是个穷和尚,身上褴褴褛褛,也同我们差不多的人儿,叹了一口气,又都睡倒。济颠道:‘我问你们要周济不要,怎的看我一看,不吭一声,又睡倒了?'众乞儿道:‘我们饥寒如此,怎不望人周济?我看你这和尚,穷得与我们也差不多,说甚么大话!'济颠道:‘难怪你们冻得这般样儿,原来一味的欺人。我虽是个穷和尚,却有那财主的货物在此。'遂向怀中,取出绫子官绢,袖子里摸出一两银子,拿在手中道:‘这不是吗?'众乞儿见了,眼睛都亮了起来,便都不怕寒冷,一伙爬起了,围著济颠道:‘老师父!你身上单薄薄的,难道不留些自己做衣穿,都舍与我们吗?'济颠道:‘我若自要做衣穿,又叫你们做甚么?但是这绫绢,你们不合用,可拿到城里市上去换些布匹,分匀了做衣裳方好。'说罢,将绫绢银两,一齐付与众乞儿,自己迳回灵隐寺去了。众乞儿欢欢喜喜,俱道是活佛出现,救度众生,急忙入城去换布不提。
   却说那济颠回寺,刚进得山门,就看见了首座问道:‘你连日不见,长老甚是查问,你却在何处?'济颠道:‘我被长老拘束得苦了,熬不过,故走出寺去游玩。不瞒你说,我连日在升阳馆吃酒,新街里宿娼。'首座大怒道:‘罢了!罢了!一个和尚,吃酒已是犯戒,怎么又去宿娼?快到方丈室去,与长老说个明白,省得后来连累我!'就一把把济颠拖进方丈室来,禀上长老道:‘济颠不守禅规,私自逃出寺去,饮酒宿娼,理当责惩!'长老问济颠道:‘你果有此事么?'济颠道:‘不过一时游戏,怎的没有?'长老道:‘别事可游戏,宿娼如何也游戏得!'即命侍者打他二十板,侍者领命,将济颠拖翻在地,脱去长袍,不期济颠未穿裤子,将身子一扭,早露出前面那个东西来,引得众僧掩口而笑。长老看见,遂即问首座道:‘这厮出家弟子,怎如此无礼,一些规矩也不知?'首座道:‘这都是远先师护短,道他疯颠,纵容惯了,因此一味放肆。'长老道:‘他既疯颠,打他亦无益,且放他起来,饶他去罢!'济颠得放,跳起身来,走出方丈室,哈哈大笑道:‘你们这般恶和尚,拖我去见长老,指望长老打我。长老有情,却是不打我,只觉拖得没趣!你若是个好汉,须替我跌三跤。'众僧道:‘你是个疯子,谁来保你!'济颠道:‘你这般和尚,只会说乱嘴,今却又怕我!'自此益发疯疯颠颠,在寺搅乱。
   众寺僧都纷纷来与长老算计,要逐他出寺。长老道:‘他虽疯颠,却是先师传钵的徒弟,怎好无端逐他。'监寺道:‘我有一计,使他自己安身不得,如何?'长老问:‘甚么计策?'监寺道:‘先年寺中原有个盐菜化主,每日化缘来供给公用,因这个职事,最难料理,无人能承当,故此废了。长老何不委他做一个化主,叫他日日去化缘,他若化不来,自然怕羞,没嘴脸回寺了。'长老道:‘此计甚妙,只恐他不肯承当。'监寺道:‘这个不难,他最贪酒,只消请他吃个快恬,再无不承当之理。'长老遂请众僧备酒,一面叫侍者寻了道济来,济颠走入方丈室,见了长老。长老道:‘众僧买酒在此请你。'济颠道:‘众僧与我都是冤家,今日为何肯发此菩提心请我?必有缘故,求长老说明其因,我才好吃。'长老道:‘我初到此住持,不晓得前边的事体,众僧俱说先年寺中原有个盐菜化主,化缘来供给,近来无人,故此常住淡薄。今欲仍旧立一化主,十方去化缘,要你写一疏文,因此买酒请你。'济颠道:‘这个不难,乐得吃的,吃得快活,文章做得快当!'长老道:‘既是请你,自然尽你吃!'遂令行童取出酒食,摆在他面前,放下一只大碗,济颠大笑道:‘每日瞒著长老,只觉得不畅,今日长老请我,才吃得快活!'拿起碗来,一上手吃了二三十碗,还不肯住手。长老道:‘酒虽吃,疏文也要做,休得醉了误事。'济颠道:‘不难!不难!快取笔砚来,待我做了再吃罢!'侍者即摆上文房四宝,推开册子,浓浓磨起墨来,济颠也不思索,提起笔来写道:
   ‘伏以世人所急,最是饥寒;性命相关,无非衣食。有一丝挂体,尚可经年;无数粒充肠,难挨半日。若无施主慈悲,五脏庙便东塌西倒。倘乏檀越慷慨,方寸地必吞饥忍饿。持斋淡薄,但求些鹹味尝尝;念佛饥肠,只望些酸菜吃吃。欲休难忍,要买无钱。用是敬持短疏,遍叩高门;不求施舍衣粮,但只化些鹹菜。若肯随缘,虽黄叶亦是菩提;倘能喜舍,纵苦水莫非甘露。莫道有限篱蔬,不成善果;要知无边海水,尽是福田。倘念和尚苦恼子,早发宰官欢喜心。总算一日三十贯财,供入常住;远看去,终须有无量福,遍满十方。非是妄言,须当著力!谨疏。'
   济颠写完呈上,长老看了,喝釆道:‘妙文!妙文!'叫行童再取酒来倒,济颠心下快活,又吃了十来碗。
   正在高兴当儿,长老道:‘你这疏文,实是做得有些奥妙。今一客不烦二主,更请你做个化主罢!'济颠道:‘我是疯子,如何做得化主?'监寺接口道:‘济师兄,长老托你,你却休要推辞,你认得十六厅朝官,十八行财主,莫说一日八贯,便是八十贯,也化得出来。'济颠道:‘我认得朝官财主,原只好骗他些酒吃吃,如何化得动银钱?'长老道:‘你且胡乱化半年三个月,我再找人代你罢!'济颠此时已吃得醺醺然,便道:‘我吃了你们的酒,料推不过,就做个化主罢!'长老大喜,便叫起点香花灯烛,铺下红毯,请济颠受长老三拜。济颠取了【化缘册】,走出方丈室来,暗暗道:‘此番举动,明明是做成圈套,想逐我出寺,不如取了度牒,往别处去罢!'遂回方丈室,禀上长老道:‘既做化主,不免要各处去化,若无度牒,人只道我是个野和尚,谁肯施舍?'长老道:‘这也想得是。'即令监寺取出度牒来,交与济颠收了,济颠见天色已晚,遂到禅堂里去睡了一夜。正是:
   朝夕焚修求佛度,佛在当面识不破;
   非是禅心荆棘多,总为贪嗔生嫉妒。
   毕竟不知济颠明日出寺,端的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评述:
   一、陈太尉见我肚饱衣冷,特送几匝绫绢,一两银子。钱财身外物,越少越好。(身内物则越多越好,难怪好酒海量装,不过,这仅补充水份而已。当时没有可口可乐或黑松汽水的关系,否则老僧也不会被看成酒和尚了!)只因还有些小济公(小乞儿)需要我帮助,故也借花献佛,将陈太尉的赠物收了下来。
   二、回寺后,我自招道:‘连连在升阳楼吃酒,新街宿娼!'群僧惊动,且要长老鞭打,不意我又露出本来面目,却是‘清净一根',气得他们六根震动,头昏脑胀,无明火发。为了考考他们,佯狂装疯,搞得群僧激荡,忘了‘如如不动'的宝训,须悟世事与我何干?正是:
   古来寺庙是非多,满腹人非忘弥陀;
   道短说长腐烂舌,岂知海静自无波。
   三、不知道济是真佛种,搞得佛地生魔,害群僧们坐立不安,想个计儿逐我,叫我做‘盐菜化主',好替他们化盐菜、充肚皮,我一时也昏了,一口答应,不过先得酒吃,才写个疏文好让众生发善心。说穿了,还不是想叫人送点米菜银钱,打动众生的吝心!若说骗吃骗喝,实不好听,且道化缘供养僧人,好为施主造功造德,倒也皆大欢喜,各乐各的!
   四、要化缘,且得出寺去。出寺找饭吃?非也,藉此餬口度众生!群僧逐我!大计已成,我也喜得顺理成章,可以大大方方走出寺去,两皆欢喜!
 楼主| 发表于 2010-2-24 16:12 | 显示全部楼层
佛子入世大讨论之持戒篇
第九回 不甘欺侮入净慈 喜发慈悲造藏殿
   却说济颠过了一夜,到了次日,走出山门,一路里寻思道:‘这伙和尚合成圈套,逐我出寺门,我想勉强住在这里,也无甚风光。那净慈寺德辉长老,平素与我契合,若去投他,必然留我。'打定了主意,遂一迳往净慈寺来。入见长老问讯,长老便问:‘济公何来?'济颠道:‘弟子的苦一时说不尽,那灵隐寺众和尚,与弟子不合,都想要逐我出来,昨日将我灌醉了,要我做盐菜化主。弟子一时失口应承,我今日无面目再回寺去,只得来投长老,望长老慈悲留我。'长老道:‘留是怎不留你,但你是灵隐寺的子孙,未曾讲明,昌长老面上恐不好看,待我明日写一柬去劝他,他若有甚意见,那时留你,便两家都没话说了。'济颠道:‘我师见解极是!'当晚济颠就留在方丈室中暂时歇下。次早写了一封书,差一个传使送到灵隐寺,面见昌长老呈上。昌长老拆开一看,只见上写道:
   南屏山净慈寺住持弟比丘德辉稽首,师兄昌公法座前:
   即今新篁渐长,绿树成荫,恭惟道体安亨,禅规倍增清福,不胜庆幸!
   兹启者:散僧道济,昨到敝寺,言蒙师慈差作盐菜化主,醉时应允,醒却难行,避于侧室,无面回还,特奉简板,伏望慈念,此僧素多酒症,时发颠狂,收回前命,责其后修,倘觑薄面,恕其愚蒙,明日自当送上。
   昌长老大怒道:‘道济既自无能,怎敢受我三拜?这等无礼,我寺里决不用他!'就在简板后批著八个字道:
   ‘似此颠僧,无劳送至。'
   遂将原书付与传使带回,禀知长老,长老大怒道:‘这昌长老可恶!我又不属你管,怎这等无礼,他既如此拒绝,我当收你在此。只要与我争气,就升你做个书记僧,一切榜文、疏文均要你做。'济颠一一应允,谢了长老。长老自去选佛场坐禅念经,相安无事。
   过了月余,济颠忽一日步出山门,信脚走到长桥底下,只见卖面果的王公,在门前擂豆,抬头看见了济颠,叫声:‘济公,为何多时不见?'济颠道:‘说来话长,如今却喜得被灵隐寺赶到净慈寺来,与你是邻舍了。'王公道:‘门前却好,我此时买卖,做也没甚事,同你下盘棋耍耍何如?'济颠道:‘使得使得,赢了你将一盘面果儿请我,我输了,我光头上让你凿一个栗果何如?'王公大笑道:‘好!好!'就托出条凳子来,放在门前,取出棋子,一连下了五六盘,济颠却输了一盘。王公道:‘出家人怎好凿你的爆栗,只替我写一面招牌罢!'济颠道:‘不是诈你,我无酒吃,写得不好。'王公道:‘要吃酒不打紧!'就叫对门家酒店里,烫将酒来,济颠一动手,便是十五六碗,才问道:‘你要写甚招牌?'王公拿出一副纸来道:‘就是卖面果儿的。'济颠提起笔来,写下十个大字道:
   王家清油细,豆大面果儿。
   王公自贴了这个招牌,生意日兴一日,后事不提。却说济颠别了王公,趁著酒兴,一迳走到万松岭来望毛太尉,毛太尉接见问道:‘为何许久不来?'济颠道:‘一言难尽,被灵隐寺逐出,今在净慈寺做了书记,终日忙碌,故不得工夫来看太尉。'太尉道:‘今日天色热,闲是无聊,你来恰好,且同你到竹园中乘凉吃酒去。'济颠道:‘蒙太尉盛情,济颠也不敢推辞。'毛太尉听了笑将起来。两人到了竹园,风景称心,你一杯,我一杯,直吃到日暮方罢。毛太尉就留济颠在府中住了,一连盘桓了六七日,济颠方辞了毛太尉,又去望陈太尉。太尉接了进去相见道:‘闻你在毛太尉家,正怪你不来,今既来了,也要留你五七日,才放你去。'济颠笑道:‘只要有酒吃,便住一年又何妨?'太尉道:‘别的还少,酒是只怕你吃不尽。'二人说说笑笑,早巳排上酒来二人对吃,直到醉了方歇,醒了又吃,略缠缠就是三四日。济颠猛想起道:‘长老把我当个人看待,我私自出来了这十余日,他心上岂不嗔怪!'遂苦苦辞了陈太尉,急急回寺。
   刚刚到长桥边,早遇著寺里的火工来寻,埋怨道:‘你那里去了这半月?把长老十分苦恼,累我们那里都找不到,快去见长老,省得他心焦!'济颠听了,急急走入方丈室,跪在长老面前道:‘弟子放荡几日了,诚然有罪,望我师慈悲饶恕。'长老道:‘我怎样嘱付你,你为何一些儿也不改前非?且说你这几日在于何处,莫非又涉邪淫?'济颠道:‘弟子怎敢复堕前愆,只因多时不曾出门,把相识多疏了。故到万松岭,蒙毛太尉好情,留住了六七日,又承陈太尉美意,又留住四五日,故此耽搁了。'长老道:‘胡说,他们是朝廷显官,你怎能与他往来,既这般敬重你,前日檀板头叫你做盐菜化主,你何又辞他做不得?'济颠道:‘盐菜化主有甚做不得?只是不服气化来与这伙和尚吃!若像长老这等相爱,休说盐菜,一日便要十个猪,也化得到!'长老道:‘你且休要夸口,我这寺中原有个寿山福海藏殿,如今倒坏了。若得三千贯钱,便能起造,你能化么?'济颠道:‘不是弟子夸口说,若三千贯,只消三日便完,但是须要请我一醉!'长老大笑道:‘你既有本事三日内化出三千贯钱,理该请你!'即命监寺去备办酒食,长老亲陪济颠吃酒,这济颠一碗不罢,二碗不休,直吃得大醉。长老道:‘今日该开缘簿,但你醉了,明日写罢!'济颠道:‘师父不知弟子与李太白一般,酒越多文越好。'遂叫行童取过笔砚,并【化缘簿】来,磨得墨浓,提起笔来,一挥而就:
   伏以佛日永辉,法轮常转。惟永辉虽中天者,有时而暂息;赖常转故,依地者,无旧不重新。
   窃见南屏山净慈寺,承东土之禅宗,禀西湖之灵秀,从来殿阁轩昂,增巍峨气象,况是门墙高峻,启轮奂风光。近因藏殿倾颓,无处存寿山福海,是以空门寥落,全不见财主贵人。
   因思法轮不转,食轮怎得流通?倘能佛日生辉,僧日自然好度。弘兹愿力,仰伏慈悲。施恩须是大圣人,计工必得三千贯。舍得欢喜,人天踊跃;成之容易,今古仰瞻。有灵在上,感必通能;无漏随身,施还自受。莫道非诚,此心可信;休言是诳,我佛证盟。募缘化主书记僧--道济谨疏。
   济颠写完,长老见句句皆有禅机,不胜大喜,又叫侍者倒酒与他吃,济颠吃得大醉,方去睡了。
   次早起来,就到方丈室中来见长老道:‘弟子今日出门去化缘,包管三日内化完,我师须要宽心,不可听旁人的闲话。'长老道:‘此乃佛门的善事,只要你诚心去化缘,便宽限几日也不妨。'济颠道:‘不妨!不妨!只要三日!'竟拿了缘簿走出了寺门,一迳投万松岭毛太尉府中来。毛太尉道:‘济公为何来得这么早?'济颠道:‘因有一心事睡不著,故起早来求太尉。'太尉道:‘你有甚事求我,却起得这样早来?'济颠道:‘敝寺向来原有一寿山福海的藏殿,不意年久倾颓,今长老发心重造,委我募化三千贯钱,想我是个疯颠和尚,那里去化?故特来求太尉。'遂将缘簿呈上,太尉道:‘我虽是个朝官,那里有三千贯闲钱做布施,你既来化,我只好随多少助你几十贯罢!'济颠道:‘几十贯成不得事,望太尉一力完成!'太尉道:‘既你如此说,且稍缓一两个月,待下官凑集。'济颠道:‘长老限我三日内便要,怎缓得一两个月的话?'太尉见逼紧了,就笑将起来道:‘你真是个疯子,三千贯钱如何一时便有?'济颠道:‘怎说没有?太尉只收了缘簿,包你就有。'遂将缘簿丢在桌上,翻身便走。太尉忙叫人赶上,将缘簿交还他,济颠接了,又丢在厅上地下道:‘又不要你的,怎这等悭吝?'说完,竟一直出走去了。太尉拾起缘簿,再叫人追赶,已不知去向矣。太尉吩咐门上,今后休放济颠疯子进来,省得缠扰。不知济颠怎化得三千贯钱来,且听下回分解。
评述:
   一、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皆是佛性。灵隐寺僧既然设计逐我出寺,换个环境,也是好事。我佛在心,岂住佛寺?故游山玩水,一迳往净慈寺来,德辉长老有福了!
   二、出家闲性惯了,悟不了什么大道。德辉长老因我到来,且又溜出去喝得醉烂,惹得他烦恼丛生,哈哈!正是:
   烦恼即菩提,学生出考题;
   老师添慧智,佛性无高低。
   三、灵隐寺的盐菜化主做不成,原来是净慈寺的寿山福海藏殿要我募建,故写了一道【募缘疏文】,文情并茂,感动了善男信女。狂言三千贯钱三日募成,喜得为师热酒相赠。读此疏文,即知是一篇禅机妙训,世人不可走马看花,一眼溜过,且多读几次,且看花在微笑时的真容。
   四、想化毛太尉三千贯钱,三日为限,害太尉著急了,钱从哪里来?世人啊!为善不要说无钱,一旦病时用万千,此时,怎不说无钱?无钱命休了。此事只待毛太尉转手,不劳分文,诚心一片就够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2-24 16: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回 显神通太后施钱 转轮回蛤蟆下火
   话说济颠将【化缘簿】丢与毛太尉,竟自回寺,首座问道:‘你出去了半晌,化得些什么?'济颠道:‘多已化了,后日皆可完帐。'首座道:‘今日一文也无,后日那能尽有?'济颠道:‘我自去化,不要你忧。'说罢,竟往禅堂里去了。首座说与长老听,长老也半信不信。到了次日,众僧又来说道:‘济颠自立了三日限,今日第二日了,也不去化缘,一定是说谎骗酒吃。'长老道:‘济颠虽疯颠,论理也不好骗我,且到明日再看。'
   不期到了第三日,毛太尉入朝见驾,见一个内侍寻著他道:‘娘娘召你!'毛太尉忙跟了内侍到正宫来叩见太后。太后道:‘昨夜三更时分,梦见一位金身罗汉,对我说起西湖净慈寺有一座寿山福海藏殿,近来崩塌,要来化我三千贯钱修造,他说化缘簿现在毛卿处,我醒来,甚是奇异;故召汝来问,不知果有此事否?'太尉听了惊倒在地,暗想济公原来不是凡人,遂奏道:‘两日前果有净慈寺书记僧道济,拿一【化缘簿】,要臣子替他化三千贯钱,臣子一时拿不出,故回了他,不道他显神通来向娘娘化缘。'太后问道:‘这和尚平日可有甚好处?'太尉道:‘平日并不见有甚好处,但只是疯疯颠颠要吃酒。'太后道:‘真人不露相,这定然是个高僧,他既来化缘,我宝库中有脂粉钱三千贯,可舍与他去修造,但此金身罗汉,不可当面错过,你可传旨备驾,待我亲至净慈寺行香,去认他一认。'太尉领了懿旨,一面在宝库中支出三千贯钱来,叫人押著,一面点齐嫔妃彩女,请娘娘上了鸾驾,自骑马跟在后面,竟往净慈寺来。
   这日济颠却坐在灶前捉虱,首座看此光景不像,因来问道:‘你化的施主如何了?'济颠道:‘即刻就到。'首座笑著去了。又过了半晌,早有门公飞跑的进来报道:‘外面有黄门使来,说太后娘娘到寺来行香,鸾驾已在半路了!'众僧慌了手脚,长老急急披上袈裟,带上毗卢帽,领著合寺僧人,出了殿门跪接,恰好凤辇已到了,迎入大殿。太后先拈了香,然后坐下。长老引众僧恭见毕,太后开口道:‘我昨夜三更时分,梦见一位金身罗汉,要化三干贯修造藏殿,我梦中也亲口许了,今日特送来,命住持僧点收了。'长老忙同众僧一齐叩谢布施。太后道:‘我此来,虽为布施,实欲认认这尊罗汉。'长老又跪奏道:‘贫僧合寺虽有五百僧众,却尽是凡夫披剃,不敢妄称罗汉,炫惑娘娘。'太后道:‘罗汉临凡,安肯露相?你可将五百众僧聚集来与我看,我自认得。'
   长老领旨,命众僧执著香炉,绕殿念佛,一个个都要从太后面前走过,此时济颠亦夹在众僧内,刚走到太后面前,太后早已看见,指著说道:‘梦见的罗汉,正是此位,但梦中紫磨金色,甚是庄严,今日为何作此疯相?'济颠道:‘贫僧是个疯颠的穷和尚,并非罗汉,娘娘不要错认了。'太后道:‘你在尘世混俗和光,自然不肯承认,这也罢了。但你化了我三千贯钱,却将何以报我?'济颠道:‘贫僧是一个穷和尚,只会打筋斗,别无甚么报答娘娘,只望娘娘也学贫僧打一个筋斗转转罢!'一面说,一面就头向地,双脚朝天,一个筋斗翻转来,因未穿裤子,竟将前面的东西都露出来,众嫔妃宫女见了,尽皆掩口而笑,近侍内臣见他无礼,都赶出佛殿来,要将他捉住。不料他一路筋斗,早已不知打到那里去了。长老与众僧,胆都吓破了,忙跪下奏道:‘此僧素有疯颠之疾,今病发无礼,罪该万死!望乞娘娘恩赦!'太后道:‘此僧何曾疯颠?真是罗汉,他这番举动,乃是许我来世转女成男之意,实是禅机,不是无礼。本请他来拜谢,但他既避去,必不肯来,只得罢了。'说罢,遂上辇还宫,长老引众僧送太后去了,方才放下了一块石头。因叫侍者去寻济颠,那里见个影儿。长老因对众僧道:‘济颠要藏殿完成,故显此神通,感动太后,今太后口称罗汉,故又作此疯颠掩人耳目,你们不要将他轻慢!'众僧听了,方才信服。
   却说济颠出了寺门,先同众小儿在西湖采了一回莲藕,又到石岩桥,望石阳里走去。到了教场桥,只见许多人在那里围著看,他也挤上去一看,原来是一只癞蛤蟆,落在尿缸裹,浸得膨胀死了。济颠叹道:‘苦恼了,苦恼了,只也是轮回一转,叫人取个火来,寻些乱竹,我与你下火。'遂作颂道:
   这个蛤蟆,浸得膨胀,在生猖狂,死后倔强。既已瞑目张牙,何不跏趺合掌。佛有大身小身,物得人相我相,一念悟净离诸众障。咦!
   青草池边寻不见,分明夜月梨花上。
   烧完了,只见半空中现出一个青衣童子来叫道:‘多谢师父慈悲,已得超生矣!'众人看得分明,尽皆喝釆。济颠正待转身,忽背后一个和尚拖住道:‘小僧是祟真寺里僧人砧基,这里的西溪安乐山永兴寺长老,屡欲见师父,苦无机缘,今日相遇,且到敝寺盘桓几日!'济颠就随著砧基到永兴寺来。永兴寺长老大喜,忙请入方丈室,一面献茶,一面令侍者整治酒肴出来,三人共饮,济颠遇了酒,就十分得意,吃了一夜。次日又叫人到清溪道院请徐提点到来相陪,那徐提点又是吃酒道士,大家吃得十分有兴。过了两日,又同砧基到崇真寺里玩了几天,吃酒做诗。
   不知不觉,在永兴、祟真二寺,与清溪道院几处,就盘桓了四个月,早巳是初冬天气,身上寒冷,想道:我出来已久,也该回去看看长老。遂别了砧基同徐提点二人,竟向石人岭来。刚走到岭上,又撞见上天竺的忏首。济颠问道:‘师兄那里来?'忏首道:‘不要说了!我庵里讲主,昨夜被贼偷得精光,今著我在西溪街上郑先生家问卜。'济颠道:‘既是讲主失盗,我也该去看他一看。'二人遂同下了石人岭,迳至棘宁寺。那讲主正在纳闷,见了济颠,忙施礼道:‘为何久不来相会?'济颠道:‘今日也还不来,因知你失物烦恼,故特来安慰。'讲主道:‘老僧挣了一世,一旦皆空,怎叫我不烦恼!'济颠道:‘出家人要财物何用?待他偷去,倒省得记挂,我今作诗一首,替你发一笑,以解烦恼如何?'讲主道:‘你既有此美意,请念来与我听。'济颠随念道:
   哑吃黄莲苦自知,将丝就绪落人机;
   低田缺水遭天旱,古墓安身著鬼迷。
   贼去关门无物了,病深服药请医迟;
   竹筒种火空长炭,夜半神龙面向西。
   讲主听了笑道:‘双关二意,说得倒有趣,我如今心中十分愁闷,你须在此暂住一、二月,替我解闷方好。'济颠道:‘若有酒吃,便住一两年也不妨。'讲主道:‘别的都被偷去,惟酒尚在,只怕你吃不了。'两人又大笑,不知济颠住下作何行状?且听下回分解。
评述:
   一、太后夜梦金身罗汉,化缘修造福海藏殿,次晨召了毛太尉告知此事,害太尉听了惊倒在地,叹道:‘济公神奇,化缘簿已在我家!'方知济公:
   说话无虚,句句实语;
   虽会卖弄,里含禅机。
   二、太后闻毛太尉之言,也暗地惊奇,想到济颠真人不露相,必亲往净慈寺看个清楚。舍了宝库中脂粉钱三千贯,押送到净慈寺中。太后舍得花脂粉钱,造就海藏殿,总算为我佛粉饰一间楼殿,功德无量。长老、寺僧一闻太后驾到,慌了手脚,正是:
   佛在寺中不觉慌,达官俗体有何妨;
   定中虎豹似蚊蝇,我学如来一佛掌。
   三、太后想看梦中罗汉,长老道:‘贫僧合寺,五百僧众,尽是凡夫披剃,不敢妄称罗汉,炫惑娘娘。'此一语不愧为修行人风度,现在不少自个儿称师作祖之辈,妄为自封‘祖师'者或称某某佛菩萨转世者,皆该休了。济颠也道:‘贫僧是个疯颠贫穷和尚,并非罗汉,娘娘不要认错了。'这一语也抹去了本相,不愿露白;现在世人,既无济颠之神通,又喜自高称佛作祖,无人敢道自己是个疯颠痴汉,都说‘咱是正人君子',‘大佛投胎转世',世人非拜你不可呢?岂不可笑!
   四、我为了报答太后惠赐三千贯钱,特在太后娘娘面前头向地,脚朝天,一个筋斗翻转过来,又露出那本相!害众嫔妃宫女羞答答,脸红红。长老吓破胆,心想:道济在太后面前这般无礼耍宝,恐性命不保,不料太后却道:‘他是真罗汉(真货)!假不得,这番举动,乃是愿我转女成男,实是禅机,不是无礼。'果然太后也有些来历,虽有善根,惜无向阳枝干,故望来生转女成男,落得大方,也可抛头露面,不必脂粉涂擦,才配称英雄好汉!
   五、癞蛤蟆落在尿缸里,莫非是想吃天鹅肉而跌倒乎?一失足,轮回路,下把火,把它度。烧尽蛤蟆干,现出童子来。故知万物皆有灵,劝世勿杀生。
   六、棘宁寺中,讲主财物被偷,纳闷不已,真也个不空和尚,故如来偏叫他空无一物。哈哈!我有二偈:
   (一)有的皆偷去,无的存下来;
      空留一尊佛,日夜好消灾。
   (二)有人就有道,道能生万物;
      何必苦纳闷,开怀口吐珠。
   讲主道:‘值钱的悉已偷去,惟酒尚在,特请济颠一饮。'正是:
   别的悉偷去,法酒在我身,
   贼偷身外物,主人安如神,哈哈!
   (偷不去!偷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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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解僧馋贵人施笋 触铁牛太守伐松 [/url]
   话说济颠在棘宁寺,不知不觉过了两月,看看腊尽,讲主舍不得他回去,对济颠道:‘你待到过了年才回去吧!'济颠道:‘这却使不得!长老岂不嗔怪!'遂别了讲主,迳回净慈寺来,走进方丈室中,见了长老拜道:‘弟子回来了。'长老道:‘你怎不与老僧说知,竟出去了这半年,来去自专,旁人岂不笑我?'济颠道:‘弟子知罪,今后再不敢了!'自此在寺过了年,每日只在禅堂中跟著众人诵诵经念念佛,混过两三个月。
   倏忽暮春,天气睛朗。济颠忽又想动,来禀长老道:‘弟子久不出门,许多朋友恐怕生疏了。今日出去望望,特来禀知,放弟子出去走走。'长老道:‘放便放你去,但只好两三日便要回来!'济颠应承了,遂一迳投万松岭毛太尉府中来,毛太尉接进去相见,太尉道:‘自从太后娘娘到你寺中,不觉又是半年了。那日你弄禅机,打筋斗,我甚为你耽忧愁,恐怕有祸,不期太后娘娘心灵性慧,倒打破了你盘中之谜,反再三的赞叹。'济颠道:‘那是我一时疯发了,有甚么禅机,感谢佛天保佑,免了这场大祸,又完成了藏殿的功德,故今日特来谢谢太尉。'太尉道:‘你来得正好,今日园丁在竹园中掘得些新笋芽儿进来,我见是初出之物,将一半进上朝廷,还留一半在此,待我命庖人煮来,与你尝尝新鲜口味可好么?'济颠道:‘好是好,但做和尚的,此时吃它,未免过分!'太尉道:‘笋乃素物,又非荤肴,有何过分?'济颠道:‘太尉不知,俗语说得好:“一寸二寸官员有分,一尺二尺百姓得吃,若是和尚要吃,直待织壁。”我做和尚的此时吃他,岂不过份?'说得太尉笑将起来,不一时庖人煮了笋,又煮了两壶酒来排上。济颠一到口,便吃了大半碗,又是几碗酒,吃得快活,便说道:‘我亏太尉高情,得以尝新笋,我家长老坐在寺中,梦也还不曾梦见,我且剩几块带回去,与他尝尝,也显得太尉人情。'太尉道:‘只是残剩的,怎好带去?'遂叫庖人又取了一碗来,用荷叶包好,付与济颠,济颠作谢而回。
   刚到山门,首座问道:‘你手里包儿,莫非狗肉?'济颠道:‘虽不是狗肉,却比狗肉更美。'因将包儿往他鼻上一塞,道:‘你且闻一闻看!'首座僧认做耍他,忙把鼻子掩著躲开,济颠遂一迳到方丈室来见长老。长老问道:‘你为何今日才去便回来?'济颠道:‘因毛太尉留我吃新笋,我见滋味鲜美,因此讨了一包来请长老尝新,故此不曾耽搁。'遂向侍者讨了一个盘来,将荷叶包打开,把笋儿倾在盘内,托上来献给长老。长老道:‘物虽微,却难得一片好心。'遂举筷吃了好些,赞道:‘果然好滋味!'剩下的就叫方丈室中几个侍者分吃了。不一时,众僧得知,都来讨笋吃。长老道:‘这笋乃道济带归来请我尝的,只有一节,如何分散众人?'众僧道:‘这不干长老之事,多是济颠不是,佛法平等,你既自吃了新笋,又带来请了长老,难道就不该化些来请请大众?'济颠道:‘你们只轻易说个化字,殊不知化人东酉,有好些琐难,我在太尉府中,不知说了多少禅机,方才有得到口,你们坐在家里,白白就梦想吃,也罢!就将这新笋为题,你们众人做得一首诗出,我吃苦不妨,去化两担来请你们罢!'众僧听说做诗,俱默然不语。长老道:‘他们如何理会得来,待老僧代他们做一首吧!'遂信口七言一绝道:
   竹笋初生牛犊角,蕨芽初长小儿笾;
   旋挑野菜炊香饭,便是江南二月天。
   济颠道:‘好诗好诗!但他们要吃笋,怎么倒要师父做诗?今我师既代他们做了,我也推辞不得。'因而屈著指推算道:‘今日谅不能有,明日料也还无,挨到后日,还你们两担罢!'长老道:‘新生物多寡有些就罢,如何论得担?'济颠道:‘包有!包有!'说罢又自颠耍去了。
   到次日,又到毛太尉府中。太尉问道:‘你今日又来,莫非昨日的酒吃得不尽兴么?'济颠道:‘倒不为要酒吃,只因昨日承太尉的笋,回去与长老吃了。众僧看见,都馋哩哩要吃,再三求我来化,我看不过他们咽涎,就一时答应化两担与他们,故又来打搅太尉。'太尉笑道:‘你这和尚真不晓事,一个才出土的新笋,只能掘些尝尝新,怎么论起担来?'济颠道:‘只要肯舍,包管园中广有。太尉若不信,可叫园丁来问便知。'太尉遂叫园丁来问道:‘竹园里可曾有发些新笋出来?'园丁禀道:‘好叫太尉得知,昨日掘过一寸也不留,今日看时,满园中遍地密杂杂都攒出头来,大是怪事。'太尉又惊又喜,便对济颠道:‘今日方透芽,掘起必少,莫若养他一夜,明日还可多得些,也许是因你来为众僧化缘一场。'济颠道:‘多谢太尉,如此更好。'太尉遂命备酒与他同饮,到晚就留在府中歇了。次早起身,太尉同济颠步入竹园,看那园丁将新长出来的笋,尽数掘起,共有五担,太尉吩咐叫五个值班的挑了,跟济公送到寺里去。济颠谢了太尉,领著这五担笋回寺来,众僧在山门前望见,尽皆欢喜,忙来报知长老,长老赞叹道:‘道济作用果是不凡!'不一时济颠同笋到了,长老叫人收了笋,取出五百文钱,酬劳了送笋的五个人,一面即命煮笋,与合寺僧人同吃了,众僧俱各欢喜散去不提。
   过了几日,济颠在寺,忽想起灵隐寺昌长老已死,不曾去送丧,又闻得是印铁牛做了长老,不知规矩如何?遂定了主意,要去望望,遂一迳走到灵隐寺,烦侍者通报了。长老想道:‘他是个疯子,一向被昌长老逐出外地,今日又来做甚么?莫非想著旧事,要来缠扰?只不睬他便了。'遂吩咐侍者回报不在,侍者回复了济颠,济颠冷笑了一声,又走到西堂来见小西堂,那小西堂也回说不在;济颠遂向行童,借了笔砚,去冷泉亭下作诗一首,骂长老道:
   几百年来灵隐寺,如何却被铁牛闲;
   蹄中有漏难耕种,鼻上无穴不受穿。
   道眼岂如驴眼瞎,寺门常似狱门关;
   冷泉有水无鹓鹭,空自留名在世间。
   又做一绝,讥诮西堂道:
   小小庵儿小小窗,小小房儿小小床;
   出入小童并小行,小心服侍小西堂。
   题完将二诗付与行童,迳自回寺,这行童不敢隐瞒,将诗呈与长老,长老大怒道:‘这济颠自恃做得两首诗,认得几个朝官,怎敢就如此无礼,将我轻薄,难道我就罢了不成!'恨恨的想了一会,想出一计,那临安府赵知府是我最相好的,待我写书去,求他将净慈寺门外两傍松树,俱行砍去,破了他寺里的风水,他长老晓得是济颠起的祸根,必然驱逐,方泄得我这口恶气。算计定了,遂写书去求赵太守不提。
   且说德辉长老这一日正与济颠同坐,说些闲话,忽门公来报道:‘不好了!寺中祸事到了,临安府赵太爷,亲自带了百十余人,要砍去寺门两旁松树!'长老著忙道:‘这些松树,乃一寺风水所关,若砍去,又眼见得这寺就要败了,如何是好?'济颠道:‘长老休慌,待弟子去见他。'长老道:‘我闻得官人十分利害,你须要小心,切不可触他之怒,否则,便无法解救了。'济颠道:‘我师宽心,万万无妨。'遂从从容容走出山门,向著赵太守施礼道:‘净慈寺书记僧道济参见相公。'太守道:‘你就是济颠么?'济颠道:‘正是!'赵太守道:‘闻你善作诗词,讥诮骂人,我今来伐你寺前的松树,你也敢作诗讥诮骂我么?'济颠道:‘水腐虫生,人有可讥诮处方可讥诮之,相公乃一郡福星,百姓受惠,小僧颂德不遑,焉敢讥诮?相公此来若果是伐木,小僧不揣,吟诗一首,敢为草木乞其余生,望相公垂鉴。'赵太守道:‘你且念来我听。'济颠遂信口吟道:
   亭亭百尺接天高,曾与山僧作故交;
   满眼枝柯千载茂,可怜刀斧一齐抛。
   窗前不见龙蛇影,屋畔无闻风雨潮;
   最苦早间飞去鹤,晚回难觅旧时巢。
   赵太守听了济颠之诗,沉吟了半晌道:‘你却是个有学问的高僧!本府误听人言,几乎造下一重罪孽。'遂命伐树人尽皆散去,复与济颠作礼道:‘果是好诗,字字动人,此地山环翡翠,屋隐烟霞,大有禅林风味,意欲再求一首佳章,与小官参悟,万勿吝教!'济颠听了,遂信口长吟一律道:
   白石嶙嶙接翠岚,翠岚深处结茅庵;
   煮茶迎客月当户,采药出门云满蓝。
   花被鸟拈疑佛笑,琴为风拂宛禅谈;
   今朝偶识东坡老,四大皆空不用参。
   太守听了,叹赏不巳,道:‘吾师语含宿慧,道现真修,下官有一律奉赠,以博一哂!'亦长吟一律道:
   不作人间骨肉僧,朗同明月净同冰;
   闲思吐作诗坛瑞,变相留为法界徵。
   从性入禅谁问法?明心是性不传灯;
   下根久堕贪嗔梦,今日方欣识上乘。
   济颠听了,再三感谢,遂邀太守入寺献斋,太守欣然斋罢,方才别去。
   长老见太守去了,方对众僧道:‘今日若非济颠,这些松树危矣!快叫人请他来谢。'
   谁知这济颠诚恐惊动,早已自脱身去闲走,刚走到长桥,忽看见卖面果的王公门上贴著讣书,吃了一惊,忙走入去,只见王婆正坐在棺材边哭,看见了济颠,方说道:‘阿公平日与你相好,后日出殡,请你下火,说两句禅机,令他往生西方,也见你的情分。'济颠道:‘既要我下火,到后日准说罢,便走去长桥上闲坐,只见卖萝卜的沈一,挑著空担走来,看见济颠坐在桥上,便道:‘多时要请师父吃一壶,苦无机会,今日有缘,倒撞著师父闲坐,我又无事,同去酒店里吃一碗如何?'济颠道:‘甚好!'二人遂走入酒店坐定,沈一忙叫店家取酒来倒,济颠一连吃了几碗,吃得爽快,看了沈一道:‘难得你一片好心请我,我自有话对你说,不知你肯听否?'沈一道:‘师父定是好话,且请说来,小人焉有不听的理?'不知那济颠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评述:
   一、毛太尉请我吃竹笋,我也说出一篇道理来,且听道:‘一寸二寸,官员有分,一尺二尺,百姓得吃,若是和尚,直待织壁。'济颠我此刻也认做和尚本份,不敢贪求口福。一寸二寸这种初芽嫩笋,是古时官员的份儿;一尺二尺笋,这种中笋是百姓的菜汤;轮到和尚,须待笋老丝韧,可以织成篱壁时,才可吃。正是:‘出家人,吃剩饭,收拾残渣,好种福田。竹笋老,作篱杆,饱肚肠穿,茅屋盖腹上。既避风雨,又能遮寒,省钱合算!也是惜福修高段。'
   二、新笋好吃,我想到长老没这个口福,也就带些回去孝敬一番,真是难得有此孝心。并赏寺僧吃得开怀,老衲学习地上小蚂蚁,闻香告知伙伴,是孝亦义。
   三、僧人吃笋,也太浪费,且听道:
   新笋初生物,探头命已枯;
   吃它怜身弱,免得大成树。
   还得深山住,任那风雨打,痛苦嚎哭;
   老大时,又被砍去盖茅屋,不如吞下僧肚腹,好上西天归净土。
   下了路,重新生长,大雄宝殿做龙柱。
   四、吃罢竹笋,心血来潮,想起灵隐寺昌长老已去,不曾送丧,又闻得是印铁牛做了长老,故回去探望一番。那知我这付德性,他们早已受不了,故避不见面,老衲无奈,壁上题诗相讥,恼得印铁牛长老思报复,勾结了赵知府要来破去净慈寺风水,砍去寺前两旁松树,害德辉长老慌张失魄,幸我题诗相劝,总算使赵知府息兵罢手,并结为莫逆之交,正是:
   寺边松树太无辜,铁制牛犁嗔性愚;
   欲破净慈风水地,心肠恶毒堕三途。
   出家人看到不平事,用心机害人者,可休矣!
   一付窄肚肠,充满火药味,
   说什么慈悲,欺他外道人?
   说什么假济公,真佛陀,看那善人恨如仇,任意丑化,让我难过!
   若在当初,我早被你杀了砍头,似今日欲除松树消心恨,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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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佛力颠中收万法 禅心醉里指无明
   却说济颠对沈一道:‘人生在世,只为这具臭皮袋要吃,我看你又无老小,终日忙忙碌碌何时得了?倒不如随我到寺里去做个和尚,吃碗安顿饭罢!'沈一道:‘我久怀此意,但恐为人愚蠢,一窍不通,做不得和尚,若师父肯带我去,今日就拜了师父,跟师父到寺里去。'济颠道:‘直截痛快,做得和尚!'方吃完酒,就领了沈一入寺来参见长老道:‘弟子寻得一个徒弟在此,望长老容留。'长老道:‘也好也好。'遂命侍者烧香点烛,叫沈一跪在佛前,替他摩顶受记,改名沈万法,正是:
   偶然拜师父,便成亲子孙;
   何须亲骨肉,宽大是禅门。
   次日,济颠无事闲坐,吩咐沈万法到灶下去扒些火来,万法道:‘师父要火做甚么?'济颠道:‘我身上被这些饿虱子叮得痒不过,今日要寻他的无常,因此要火。'沈万法听了就去弄了一盆火来,放在面前,济颠就脱下僧袍来,在火上一烘,早钻出许多虱子来,内中有两个结在一块不放的,济颠笑道:‘原来虱子也有夫妻,我欲咬死他,又怕污了口,欲要掐死他,又怕污了手,不如做个功德,请你一齐下火罢!'遂将僧袍一抖,许多虱子都抖入火中,济颠口中作颂道:
   虱子听我言,汝今当记取。
   既受血气成,当与皮肉处。
   清净不去修,藏污我衲里。
   大仅一芝麻,亦有夫和妇。
   靠我如泰山,咂我如甘露。
   我身自非久,你岂能坚固。
   向此一炉火,切莫生惊怖。
   抛却蠕动躯,另觅人天路。
   咦!烈火光中爆一声,刹刹尘尘无觅处!
   济颠复将僧袍穿上道:‘他不动,我便静。快快活活!'一面说,一面往外走,一迳走到王公家里,恰好开始办丧事,济颠对王婆道:‘你又不曾请得别人,我便替你指路罢!'遂高声念道:
   面果儿王公,秉性最从容;
   擂豆擂了千百担,蒸饼蒸了千余笼。
   用了多少香油,烧了千万柴头,今日尽皆丢去。
   平日主顾难留,灵棺到此,何处相投?
   咦!一阵东风吹不去,鸟啼花落水空流!
   众人把棺材直抬至方家峪(地名,即山谷),略歇下,请济颠下火,济颠手执火把道,大众听著:
   王婆与我吃粉汤,要会王公往西方;
   西方十万八千里,不如权且住余杭。
   济颠念罢举火,亲戚中有暗笑的道:‘这师父倒好笑,西方路远,还没稽查,怎么便一口许定了住余杭?'正说不了,忽见一人走到王婆面前作揖道:‘恭喜婆婆,余杭昨夜令爱五更生了一位令郎,令婿特使我来报个喜信。'原来,王公有个女儿,嫁在余杭,因是有孕,故未来送丧,今听说产了儿子,满心欢喜,忙问道:‘这儿子生得好么?'那人道:‘不但生好,还有一桩奇事,左胸下有面果王公四个朱字,人人疑是公公的后身。'众亲友听了,方大惊骇,知道济颠不是凡人,却都来围著他问因果,济颠见众人围得紧,便跳在桌子上,一个筋斗,露出前头的东酉,众人都大笑,济颠乘人喧笑,便一迳走了。
   离了方家峪,进了清波门,一直到了新官桥下,沈平斋的药铺中来。沈平斋却不在家,那沈妈妈往时最敬重济颠,忙请进堂中奉茶,亲备酒请他;济颠见了酒,不管好歹,一上手便吃了十余碗,已有些醉意,沈妈妈又托出一碗辣汁鱼来,济颠也不推辞,吃一碗酒,又喝些鱼汤,不知不觉吃得十分酩酊,方才作谢起身。沈妈妈见他醉了,嘱咐道:‘你往十里松回去,那里路静,你醉了须要小心些。'济颠糊糊涂涂的应道:‘我和尚一个空身体,有甚小心?今夜四更时,你们后门倒要小心。'竟跌跌撞撞的去了。沈妈妈听见济颠说话蹊跷,到了四更天不放心,叫人悄悄到后门去看,不期果有个贼在那里挖壁洞,那时喊将起来,方逃走了。自此益发敬重济颠,就如‘活佛'。
   且说济颠刚走出清波门,身体醉软了,挣不住脚,一滑,早一跤跌倒在地,爬不起来,竟闭著眼要睡。把门军及过往行人,俱围拢来看,有的认得说:‘这和尚是净慈寺的济书记!'有的说:‘他吟得好诗,做得好文,那个朝官不与他相好。'有的说:‘这和尚没正经,一味贪酒!'内中有一个道:‘我要到赤山,经过净慈寺,却是顺路,我扶了他回去罢!'众人道:‘好!好!也是好事。'那个人将济颠扶起来搀著走,济颠走一步,挣一挣,搀他好不吃力,慢慢的搀到十里松,济颠立脚不住,又跌倒了,那里再扶得起,那人无法,只得撇了他,自走到净慈寺报信。沈万法急急的赶到十里松,只见济颠醉昏昏,酒气直冲的,睡在地下,沈万法叫道:‘师父醒来!我扶你回寺去。'济颠看见是沈万法,便骂道:‘贼牛!你岂不知师父醉软了,却叫我自家站起来!'沈万法无奈,只得将他扶起来站著,自己弯下身子去,叫他伏在背上,然后背起,走不上数十步,不道那济颠酒涌上来,泛泛的要吐。沈万法道:‘师父忍著些,待我背你到寺了再吐罢!'济颠也不言语,又被背著走,不上三五十步,济颠忽一阵恶心,那些秽物直涌上喉咙来,那里还忍得住,早一声响,吐了沈万法一头一面,沈万法欲要放下来收拾,却恐再背费些力气,幸还有些蛮力,只得耐著秽臭,一迳背入寺中,到厨房内眠床上,方才放下,打发他睡了;然后去洗乾净了头面,再来看师父,只见济颠睡得熟熟的,就坐在旁边伺候。
   等不多时,忽见济颠一毂辘子跳将起来,高声喊道:‘无明发呀!无明发呀!'众僧虽多听见,只认做济颠酒狂,谁来理他?沈万法也糊糊涂涂,又打发济颠睡下,睡不多时,又见他跳起来高叫道:‘无明发呀!无明发呀!'此时已是更余时分,众僧俱已睡了。济颠叫了许久,见无人理他,遂走出来,绕著两廊,高叫:‘无明发呀!无明发呀!'又叫了半晌,著了急,遂敲著各处的房门,大叫道:‘无明发呀!无明发呀!'直叫到三更时分,忽罗汉堂琉璃灯烧著了旛 脚,火烧起来了,及至众僧惊觉,爬起来时,早猛风随火,烈焰腾腾,已延烧到佛殿与两廊各僧房了,众僧方才慌张,忙来救火抢物,已是迟了,只急得乱跑,济颠骂道:‘我叫了这半夜,都塞著耳朵不听,如今烧得这般,只可惜长老匆匆归去,不曾见得一面送他,可怜!可怜!'此时众僧苦作一团,那里还有心来听他的话,直烧到天明,早有许多官兵入寺来查失火的首犯,已把两个监寺捉将去了。众僧一时烧苦了,捶胸跌脚,都恨恨的道:‘我们晨钟夕梵,终日修道,难道许多菩萨,就没有一点灵感,救护救护?'济颠听了大笑道:‘你们这般呆和尚,如何得知成毁乃世人之事,与佛菩萨何干?'因口念四句道:
   无明一点起逡巡,大厦千间故作尘;
   我佛有灵还有感,自然楼阁一番新。
   可惜偌大一个净慈寺,失了火,从前半夜烧起,直烧到次日午时方住,一殿两廊尽皆烧毁,惟有山门不坏,大家立在山门下查点,僧众虽多焦头烂额,却人人都在,只不见了长老,有的说,想是在方丈中熟睡,被火烧死了,有的说,定是见火紧,逃往寺外去了,众僧分头向各处找寻,未知长老果在何处?且听下回分解。
评述:
   一、遇著卖萝卜的沈一,挑著担子,日日忙碌,却有善根,遇著我,称道:‘我们真有缘,想请济颠喝一碗?'我看他机缘已到,便对他劝道:‘人生在世,只为这个臭皮囊,何苦劳碌不堪,不如出家做和尚,清闲自在,还能到天上!'沈一果然一口答应,立即随我出家去。
   二、烧香点烛,沈一跪在佛前,长老替他摩顶授记,改名沈万法,正是:
   烧香点烛--去那不净,照这暗灵。
   剃刀之下--光秃了头,抹去男女之相,免起色生烦恼之心。
   佛法平等--就此一刀了断,管你贩夫宰相,出家就是一样。
   跪在佛前--总算屈膝,从今天起,好好立地,以备来日爬上佛顶神气!
   摩顶啊!--试尔秃头圆不圆,亮不亮,不圆不亮,还须磨炼好生光!
   授记啊!--禅门正法,指点生死路,拴住恶鬼门,正法眼中藏,看尔正前方,师手提灯,装上正门,当日由此来,从今由此去,打开太平门,来日(急时)好逃生!
   沈一改名沈万法--万法本归一,一心生万法,祖生孙,孙变祖,无极生太极,太极在无极,留得真种性,灵山会世尊!
   三、酒醉吐得沈万法满身秽物,这也要他洗个乾净,以好修身!
   四、酒精火气大,劝世勿贪杯,免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如不信,且看:
   夜来济颠喊道:‘无明发呀!无明发呀!'火烧眉头,人犹不知,
   大梦正酣,火宅安居,小心!小心!
   五、一把无明火,找不出起因?烧得净慈寺乾乾净净,又无一一九,也没消防车,乾著急,有何用?也算是‘天也空来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寺也空来佛也空,红尘嚣嚣佛无踪!'
   六、苦了众僧,抱怨菩萨不显灵,我道:‘成毁乃人世之事,与佛菩萨何干?'一语道破,不仅四大皆空,连佛菩萨亦空,只因空中才能生妙有!旧地不烧去,新的怎么来?正是:
   烧去古寺庙,乐得菩萨好;
   天地为大殿,宽阔梁亦高!
   七、无明已去,却找不到长老,莫非藉火遁去,且待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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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松长老欣锡禅杖  济师父怒打酒坛
   却说这净慈寺因失火,不见了长老,众僧往各处找寻,并无踪迹。济颠见了笑道:「你们这般和尚,真个都是呆子,我已说过,长老原从天台来,今日已归天台去了,怎么还寻得着他呢!」众僧俱不信,都道:「那有此事,就是烧死了,少不得有些骸骨。」就叫煮饭的火工在方丈室瓦砾中去扒看,扒了多时,忽扒出了一块磨平的方砖来,上有字迹,众僧争看,却是八句辞世偈言:
   一生无利又无名,圆领方袍自在行;
   道念只从心上起,禅机却是舌根生。
   百千万劫假非假,六十三年真不真;
   今向无明丛内去,不留一物在南屏。
   众僧看得分明,方知长老是个高僧,借此遁去,方识济颠有些来历,不是乱言!然到此田地,无可奈何,只得与济颠商计,要将烧不尽的木头,搭起几间茅屋,大家草草安身,济颠道:「好!」忽走下厨去,看见屋虽烧去,却剩下一大锅热汤,济颠叫道:「他事且慢商计,此间有好热汤,且落得来洗洗面。看你们不要恼坏了,我有支曲儿,且唱与你们听听,解解闷如何?」遂唱道:
   净慈寺盖造是钱王,一刹时烧得精光;大殿两廊都不见,只剩下四个泥土的金刚。
   佛地与天堂,平空似教场;
   却有些儿不折本,一锅冷水换锅汤。
   众僧闻听了都大笑起来:「如今这般苦恼,怎你还耍疯颠,我们的苦,且搁开再说。但是两个监寺,被官府捉去,枷在长桥上,你须去救他一救方好。」济颠道:「这个容易。」遂一迳走到长桥,果见两个监寺枷在那里,因笑道:「你两个板里钻出头来,好象架子上安着灯泡。」两个监寺道:「好阿哥!我们在此好不苦恼,你不来救我,反来笑我?」济颠笑道:「你且耐心捱一会,自然救你!」
   说罢,竟往毛太尉府中来,毛太尉接着说道:「闻你寺中遭了回禄,真是苦了。」济颠道:「和尚家空着身子,白吃白住,有甚苦处?只苦了檀越施主,又要累他重造。如今两个监寺枷在长桥上,这却是眼前剥肤的真苦,须求太尉慈悲,去救他一救。」太尉道:「不打紧,特我写书与赵太守,包管就放,你且安心在此吃两杯,解解闷。」当即叫人安排出酒来,与他对吃,济颠吃到半酣道:「多感太尉高情,留我吃酒。但我记挂这些和尚,在火场上凄凄惶惶的没个理会,且回去看看。」遂别了太尉出来。
   行至寺前,只见两个监寺已放了回来,向济颠谢道:「亏了济师父。」济颠道:「谢倒不必谢,但蛇无头不能行,这寺里僧徒又众,乱哄哄的没有个好长老料理,却怎生过活?」首座道:「我们正在此商量,不知你请那个长老,方住持得这寺?」济颠道:「我想别人来不得,还是蒲州报本寺松少林长老,方有些作用。」监寺道:「这个长老果然是好,但恐他年岁高大,未必肯来。」济颠道:「要他来也不难,只要多买些酒来吃得我快活。」监寺道:「此系大家之事,况今粥饭尚且不能周全,那有闲钱去买酒请你,你若不肯写书,只得大众写一公书去请。」济颠道:「倘若公书请不来时,却要被我笑话,寺里既无酒吃,我只得别寻主顾。」遂一迳去了。
   净辞寺合寺僧人,同修了一封公书,叫个传使,竟到蒲州报本寺来,见了松少林长老,呈上请书,长老看了,道:「承众人美意,本该承命而往,但老僧年迈,如何去得?」传使又再三恳请,长老只是苦辞不允,传使无奈,只得回寺,报知长老不来之事,众僧沉吟不悦道:「他不肯来,如何是好?」首座道:「除非买酒请济颠,叫他写书去,方有指望。」众僧无法,只得设法银子,买了一坛酒来,叫人四下去将济颠寻来,请他吃。济颠见了酒,不问好歹,一上口,便吃了十数碗,吃得有些光景,方问道:「你们这般和尚,平日最是悭吝,今日为何肯破钞请我?想必是请不动松长老,又要我写书去请了。」众僧听了俱笑起来道:「果是空走一遭,只得又来求你。」济颠道:「吃了你们酒,定然推不得。」叫取笔砚来,写了一封书付与传使,然后又吃,直到烂醉方歇。且说这传使连夜赶到蒲州,直到报本寺来见长老,长老道:「老僧已辞你去了,如何又来?」传使道:「本寺济书记有简板呈上。」松长老接来拆开一看,上写道:
   伏以焚修度日,终是凡情;开创补天,方称圣手。虽世事有成必毁,但天道无往不还。痛净慈不幸,净扫三千;悲德辉长辞,忽空四大。遂致菩提树下,法象凋零;般若声中,宗风冷落。僧归月冷,往往来来,如惊栖之鸟;人去山空,零零落落,如吹断之云。
   鼓布已失,何以增我佛之辉?衣食渐难,大要出如来之丑!欲再成庄严胜地,需仰仗本邑高人。
   恭惟少林大和尚,行高六祖,德庇十方;施佛教之铃锤,展僧人之鼻孔。是以不辞千里,通其大众之诚,致敬一函,求作禅林之主。
   若蒙允诺,瓦砾吐金碧之辉;倘发慈悲,荆棘现丛林之色。大小皆面皮,休负诸山之望;近远悉舟楫,毋辞一水之劳。慧日峰前,识破 崖之句;南屏山畔,愿全灵隐之光。伫望现身,无劳牵鼻。
   长老看了大喜道:「济书记这等郑重,只得要去走一遭。」吩咐传使走回报知济书记:「叫他休得出去,在寺候我,老僧只在月内准到!」传使谢了,先回报知,众僧大喜,对济颠道:「你千万不要出门,恐松长老到时没处寻你。」济颠道:「若不出门,那得酒吃?」也不睬众僧,竟一迳去了。
   监寺与僧商议道:「若留他在家,每日那有这么多钱买酒!不留他,又恐长老来不见了他,不欢喜。」首座道:「我有一法,且暂时哄着他,拿个大空坛,盛了湖水,泥了坛口,只说是赊来的好酒,待长老来了,方开来请你。等得长老来时,开出水来,也不过一笑。」监寺道:「妙!妙!妙!」忙叫人寻了济颠回来,对他说道:「一向要买酒请你,却奈无钱,今在一个相熟人家,赊得一坛好酒在此,却先讲明,直待长老到了,方开请你,你心下如何?」济颠道:「既是如此,也要抬出来,我看一番才放心。」首座就叫两个煮饭火工,把坛子抬到面前,济颠道:「既是扛来,便打开来,多少取些尝尝也不妨!」首座道:「这是新封泥的,开了就要走气,明日便无味了。」济颠道:「也说得是,这一坛也尽够我一吃了。」仍叫火工扛到草屋里放着,每日去看上两三遍。
   过了数日,报说长老到了,众僧忙忙出寺去,远远迎接进寺,长老先到草殿上,礼了佛,然后众僧请长老坐下,各执事一一参见过,长老就要与济颠讲话。济颠辞道:「有话慢讲,且完了正事!」急忙忙走去,叫火工将酒快扛了出来,取一块砖头,对泥头敲去,急低下头来去闻,却不见酒香,再将碗去打出半碗来尝尝,竟是一坛清水,心中大怒,遂拾起砖头来,将坛子打得粉碎,流了一地的水,众僧在旁边都掩着口笑。济颠看见,益发急了,乱骂道:「这一伙和尚怎敢戏我?」松长老听了,不知就理,问侍者道:「这是为何?」侍者道:「济师父要酒吃作闹!」长老道:「济公要酒吃,何不买两瓶请他?」济颠听见长老叫买酒请他,方上前分辩道:「这班和尚不肯买,还说是无钱,情犹可恕,怎将水充作酒来作弄我,这样无礼,该骂不该骂!」
   长老听说将水充酒耍他,禁不住也起来道:「该骂该骂,但你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我自买酒请你。」济颠道:「长老远来,我尚未曾与长老接风,甚么道理反要长老破钞!」长老道:「我与你同是一家,那里论得你我!」不一会儿已叫人买酒来,济颠因开坛时,已是垂涎了半晌,喉咙里已略略有声,今酒到了面前,那里还忍得住?也不顾长老在前,一连就是七八碗,吃得快活,想起前事,也自笑将起来,对着长老道:「弟子被这班和尚耍了,如今想起来,又好恼又好笑。因做了两首词儿,聊自解嘲,且博长老一笑。」遂叫取纸笔,写出呈上,长老展看,却是两首点绛唇:
   残液满喉,只道一坛都是酒。
   指望三瓯,止住涎流口。
   不意糟糕,尽为西湖有。
   唯而否?这班和尚,说也真正丑!
   亏杀阿难,一碗才干又一碗。
   甘露虽甘,那得如斯满。
   不是饕贪,全仗神灵感。
   冷与暖,自家打点,更有谁来管?
   长老看了笑个不停,又赞道:「济公不但学问精微,即游戏之才,亦古今无二。老僧初到,尚未细问,不知贵寺被焚之后,这募缘的榜文,曾做出张挂么?」济颠道:「这伙和尚,只想各自立房头做人家,谁肯来料理这正事,还求长老做主。」长老道:「既是未做,也耽迟不得了,今日就要借你大笔一挥。」济颠道:「长老有命,焉敢推辞?但是酒不醉,文思不佳,求长老叫监寺再买一壶酒吃了,方才有兴!」长老道:「这个容易。」遂又叫人去买来,济颠吃了,不知又作何状?且听下回分解。
评述:
   一、净慈寺焚,长老果然被火化去。六十三年岁月,如今火中栽莲,不留一物。来也空,去也空;杀菌消毒,又省得一些棺材本!
   二、寺既被焚,寺僧被火烟薰得焦头烂额,又寻长老不得,见了所留偈言,才知「大师已去!」此时济颠犹幸灾乐祸,唱个小曲调侃众僧,道:「一切精光,只剩四个泥土金刚,佛地与天堂,平空似校场;却有些不折本,一锅冷水换锅汤。」哈哈!一切归净土,冷水烧得变热汤,好为众僧洗迷惘,免得火工费力烧热水,大家洗个舒畅!颠僧为何如此这般,且听道:
   成毁不在心,灭却贪痴嗔;
   寺亡我还在,不死一圣僧。
   三、长老既走了,还得请个主持料理寺物(寺虽毁,地犹在;心地烧不毁,故云:此寺非寺,仍有人住)。寺僧欲请报本寺松少林长老,长老推辞年老不想别住,只得请我修书叩请松长老了,但我无酒不成书,真也个:
   无酒事情休,有杯解万愁;
   修书请长老,醉笔画吹牛。
   四、松长老被我生花醉语感动,只得往净慈寺走一趟,且看个究竟。正是:「众僧请不动,济颠来关说。」
   五、众僧为留住颠僧,以待松长老驾到,以水作酒(以计就计,且让寺僧安心),骗得我空欢喜。我发觉后,大怒,打破酒坛,只见落花流水向东去,好让长老乘此西边来!正是:
   打破砂锅问到底,一坛清水味无香;
   颠僧喜爱杯中物,长老回归天台凉。
   六、焚寺重建,又劳济颠大手笔,哈哈!
   正经僧,没法度,敲打念唱求开悟;
   济颠僧,漫醉步,弄瓶唱歌洗肠肚。
   真正经,假正经,看谁化得功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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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榜文叩阍惊天子 酒令参禅动宰官
   话说松长老又买酒来请济颠吃得醉了,十分快活,便提起笔来写道:
   伏以大千世界,不闻尽变于沧桑;无量佛田,到底尚存于天地。虽祝融不道,肆一时之恶;风伯无知,助三昧之威。扫法相,还太虚;毁金碧,成焦土。遂令东土凡愚,不知西来微妙。断绝皈依路,岂独减湖上之十方?不开方便门,实乃缺域中之一教。
   即人心有佛,不碍真修;恐俗眼无珠,必须见象。是以重思积累,造宝塔于九层;再想修为,塑金身于丈六。幸遗基尚在,非比开创之难;大众犹存,不费招寻之力。倘邀天之幸,自不日而成。然工兴土木,非布施金钱不可;力在布施,必如大檀越方成。
   故今下求众姓,益思感动人心;上叩九阍,直欲叫通天耳。希一人发心,冀万民效力。财聚如恒河之沙,功成如法轮之转。则钟鼓复震于虚空,香火重光于先帝。自此亿万千年,庄严不朽如金刚,天人神鬼,功德长铭于铁塔。
--谨榜。
   长老看见济颠做的榜文,精深微妙,大有感通,不胜之喜,答应作为净慈寺住持,并随即叫人端端庄庄写了募缘榜文,高挂于山门之上,过往之人看了,无不赞美。
   不多时,哄动了合城的富贵人家,都来看榜,多有发心乐助,也有银钱,也有米,也有布的,日日有人送来。长老欢喜道:‘人情如此,大概本寺有可兴之机矣!'济颠道:‘这些小布施,只可热闹山门,干得甚事?过两日少不得有上千万的大施主,方好动工。'长老道:‘劝人布施,只好聚少成多,怎说上千上万的?'济颠笑道:‘小施主的自然聚少成多,若遇著大施主,非上千上万,他也自开不得口,自出不得手,少不得有的来。'长老道:‘若能如此更好。'
   又过两日,济颠忽走入方丈室,对长老道:‘可将山门前的榜文,叫人用上好的锦笺,端端楷楷的写下一张来。'长老道:‘榜文挂在山门前,人人看见,又抄写它何用?'济颠道:‘只怕有不肯亲自出门之人,要来讨看,快叫人去写,迟了恐写不及!'长老见济颠说话有因,只得叫人取出一幅锦笺去写,刚才写完,只见管山门的香火,急忙忙的进来报道:‘山门外有一位李太尉,骑著马要请长老出来说话!'长老听了,慌忙走出山门,躬身迎接道:‘不知大人降临,有失远迎,请到里面用茶。'那太尉见了长老,方跳下马来答礼道:‘茶倒也不消用,但请问你山门前这榜文,是几时挂起的?'长老道:‘是初三挂起,今已七日了。'太尉道:‘当今皇爷昨夜三更时分,梦见身游西湖之上,亲眼见诸佛菩萨,俱露处于净慈寺中,看见山门前一道榜文,字字放光,又见榜文内有上叩九阍之句,醒来记忆不清,不知果是有无?故特差下官来看,不道山门前果有此榜文,果有此叩阍之句,大是奇事,下官空手不便回音,烦长老可将榜文另录一道,以便归呈圣览。'长老随命侍者,将预写下的锦笺,双手献上道:‘贫僧已录成在此伺候久矣!'太尉喜道:‘原来老师有前知之妙,下官奏知皇爷,定有好音!'说罢就匆匆上马而去。长老见内臣来抄榜文,说出天子梦中之事,知道济颠不是凡人,正待进来谢他,不知他疯疯颠颠,又往何处去了。
   次日只见李太尉带领多人,押著三万贯到寺来说:‘皇爷看了榜文,却是与梦中所见一样,甚称我佛灵感,又见有叫通天耳之句,十分欢喜。故慨然布施三万贯,完成胜事,叫下官押送前来,你们可点明收了,我好回旨。'长老见了不胜大喜,因率合寺五百僧人,焚香点烛,望阙谢了圣恩,查收了宝钞。然后请李太尉献斋,斋罢,李太尉自去覆旨,不提。
   长老因有了三万贯宝钞,一时充足,遂择了一个吉日,做了一坛佛事,一面叫人采买木料,一面叫人去买砖瓦,一面招聚各色匠人,兴起工来,寺里自有了天子梦看榜,文赐钞这番举动,传将开去,那各州府县官贵财主,以及商贾庶人,无个不来,一时钱粮广有;但只恨临安山中买不出为梁为栋的大木头来。松长老甚是不快,与济颠商量道:‘匠人说要此等大木,除非四川方有,四川去此甚远,莫说无人去买,就买了也难载来,却如何是好?'济颠道:‘既有心做事,天也叫通了,四川虽远,不过只在地下,毕竟要用,苦我不著,让我去化些来就是了。但是路远,要吃个大醉方好!'长老听了,又惊又喜道:‘你莫非取笑么?'济颠道:‘别人面前好取笑,长老面前怎敢取笑?'长老道:‘既是这等说,果是真了。'忙吩咐侍者去买上好的美酒,绝精的佳肴来,尽著济颠受用,济颠见美酒精肴,又是长老请他,心下十分快活,一碗不罢,两碗不休,一刹时就有二三十碗,直吃得眼都瞪了,身子都软了,竟如死了一般,坐将下来,长老与他说话,他都昏昏不知,因此吩咐侍者道:‘济公今日醉得人事不知,料走不去,你们可扶他去睡罢!'侍者领命,一个也搀不起,两个也扶不动,没奈何只得四个人连椅子了抬到后边禅床上,放他睡下,这一睡直睡了一日一夜,也不见起来。众僧疑他醉死了,却又浑身温暖,鼻息调和,及要叫他起来,却又叫他不醒,监寺走来埋怨长老道:‘四川路遥,济颠一人如何能够走去化缘,他满口应承,不过是要骗酒吃。今长老信他胡言,醉得不死不活,睡了一日一夜,还不起来,若要他到四川去,恐怕不知何时!'长老道:‘济公既应承了,必有个主意,他怎好骗我,今睡不起,想是酒吃多了,且待他醒起来,再作道理。'监寺见长老回护,不敢再言。
   又过了一日,济公只是酣酣熟睡,又不起来。监寺著了急,又同了首座来见长老道:‘济颠一连睡两日两夜,叫又叫不醒,扶又扶不起,莫非醉伤了肺腑,可要请个医生来与他药吃。'长老道:‘不消你著急,他自会起来。'监寺与首座被长老拂了几句,因对众僧说道:‘长老明明被济颠骗了,却不认识,只叫等他醒来。醒起来时,也不能到四川去化大木,好笑!好笑!'
   却说济颠睡到了第三日,忽然一毂辘子爬了起来,大叫道:‘大木来了!快吩咐匠人搭起鹰架来扯!'众僧听见都笑的笑,说的说道:‘济颠骗长老的酒吃,醉了三日尚然不醒,还说梦话,发疯颠哩!'济颠叫了半晌,见没人理他,只得走进方丈室来见长老道:‘寺里这些和尚,尽是懒惰,弟子费了许多心机力气,化得大木来,只叫他们吩咐匠工搭鹰架去扯,却全然不理。'长老听了,也似信不信的问道:‘你这大木是那里化的?'济颠道:‘是四川山中的。'长老道:‘既化了却从那里来?'济颠道:‘弟子想大木路远,若从江湖来,恐怕费力,故就便往海上来了。'
   长老道:‘若从海里来,必从亹子门到钱塘江上岸,你怎么用鹰架来扯?'济颠道:‘许多大木,若从钱塘江搬来,须费多少人工,弟子见大殿前的醒心井,与海相通;故将大木都运到井底下来了,所以要搭鹰架。'监寺禀上长老道:‘师父不要信他乱讲,他吃醉了睡了三日,又不曾出门,那里得甚大木来,又要搭鹰架费人工?'长老喝道:‘叫你去搭便去了,怎有许多闲话!'监寺见长老发怒,方不敢再言,只得退出,叫匠工在醒心井上搭起一座大鹰架,四面俱是转轮,以收绳索。绳索上俱挂著勾子,准备扯木。众匠工人搭完了鹰架,走近井边一看,只见满满的一井清水,那里有个木头?都笑将起来道:‘济颠说痴话是惯了的,也罢了,怎么长老也痴起来?'监寺连忙走来禀长老道:‘鹰架俱已搭完,井中只有水,不知扯些甚么?'长老问济颠道:‘不知大木几时方到?'济颠道:‘也只在三五日中,长老若是要紧,须再买一壹酒,我有酒吃,明日就到。'长老道:‘要吃酒何难!'即吩咐侍者买了两瓶酒,请他受用。济颠也不问长短,吃得稀泥乱醉,又去睡了。长老到底有些见识,也还耐著,那些众僧看见,便三个一攒,五个一簇,说个不停,笑个不休。
   不期到了次日,天才微明,济颠早爬起来,满寺大叫道:‘大木来了!大木来了!快叫工匠来扯!'众僧听了,只道是济颠发疯,没个来理睬他,济颠遂走入方丈室,报知长老道:‘大木已到井了,请长老去拜受!'长老大喜,连忙著了袈裟,亲走到草殿上,与众匠工佛前礼拜了,然后唤监寺纠集众匠工,到井边来扯木。监寺也只付之一笑,但是长老吩咐,不敢不来。及到了井边一看,那有个木头的影儿?监寺要取笑长老,也不说有无,但请长老自看;长老走到井边低头一看,只见井水中间果然露出一二尺长的一段木头在水外。长老看见满心欢喜,又要了一张毡条,对著井拜了四拜,拜完,对著济颠说道:‘济公真是难为你了!'济颠道:‘佛家之事,怎说难为?但只可恨这班和尚,看看木头,叫他请人工扯扯,为何尚不肯动手?'长老叫监寺道:‘大木已到,为何还不动手?'监寺慢慢地走到井边,再一看时,忽见一段木头高出水面,方吃了一惊,暗里想道:‘济颠的神通,真不可思议矣!'忙命匠工系下去,将绳上的勾子,勾在木上,然后命匠工在转轮上扯将上来,扯起来的木头,都有五六尺,围圆七八丈长短,扯了一株,又是一株冒出头来。长老向济颠问道:‘这大木有多少颗数?'济颠道:‘长老不要问,只叫匠人来算一算,要用多少,只管取,若够用了,就罢,也不可浪费。'长老因叫匠人估计,那几颗为梁,那几颗为柱,到六七十颗,匠人道:‘已够用了。'只说得一声够了,井中便没得再冒起来了,合寺僧众皆惊以为神。这净慈寺自有了这些大木,不一二年间,殿宇楼台,僧房方丈,已造就得齐齐整整,比从前更觉辉煌。
   这一日,济颠正在雷锋塔下水云间中,同常长老两个吃酒,忽见寺里的火工寻著来道:‘长老叫我寻你吃酒,快去快去。'济颠听是长老寻他,遂别了常长老,忙忙回寺,来见长老道:‘火工说长老呼唤弟子,不知有何法旨?'长老道:‘我见寺院已次第将成,心下稍安,故买酒请你,不道你已吃了酒来,不知你还吃得下否?'
   济颠笑道:‘我闻昔日孔圣人有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前日已为佛家添了两句道:“酒不厌多,吃不厌醉。”有便即请拿来,怎么吃不下?'长老听了大喜道:‘酒尚未饮,早已参破真禅,妙妙妙!'叫侍者取出酒来,济颠见了酒,就像未曾吃过的,拿上手甜甜蜜蜜,又是十余碗,一面吃,一面说道:‘寺中多亏请得长老来作主,叫我相帮,今已成个模样,只有两廊影壁,尚未曾画,是个未了,弟子放心不下。'长老道:‘你既放心不下,何不再化一个显宦,成全了也好。'济颠道:‘长老可叫个监寺取出缘簿来查查,看临安显宦还有何人,不曾布施?'监寺查来查去,只有新任王巡抚,未曾布施。济颠道:‘未曾布施,等我去化他,必要他喜舍三千贯,为画壁之用,方才饶他。'长老听说,皱著眉摇头道:‘这官万万不可去缠他,不但不肯布施,只怕还要惹出祸来。'济颠问道:‘这是为何?'长老道:‘你还不知,我闻得此官,原是个穷秀才,未得第时,常到寺院里投斋,每每被僧人躲避,不供斋饭,及戏侮他,他所以大恨和尚,曾怒题寺壁道:“遇客头如鳖,逢斋项似鹅。”这等怀恨,去化他何益?'济颠道:‘不妨事,他偏怀嗔,我偏要去化他!'
   众僧劝不住,济颠竟带著酒兴,疯疯颠颠,一迳走到巡抚府前,远远立在宣化桥上,探头探脑的张望,却值王巡抚坐在厅上,看见了大怒道:‘我一个宪府,甚么僧人竟敢这等大胆,在此探望?'遂吩咐衙役:‘捉他进来!'那三四个衙役领命,一齐走到桥上,将济颠一把捉住,到厅上跪下,巡抚拍案大骂道:‘你这和尚怎敢大胆,立在我府前外桥上探头探脑的张望?'济颠道:‘大人的衙门外,大家可以站,为何只有我不可在衙门外站一站?'巡抚拍桌骂道:‘大胆!'济颠道:‘怎么?我这一站就是大胆?'巡抚道:‘你还强辩!别人稍站便走,而你这丐和尚不仅站了半天不走,还探头向内张望,难道这不是大胆?'济颠道:‘小僧因要求见相公,怕无人肯通报,故不得已在此张望。'巡抚道:‘你有何事要来见我?'济颠道:‘闻知相公恼和尚,故特来解释!'巡抚道:‘你何由知我恼和尚,你又有些甚么解释?'济颠道:‘小僧也不敢解释,只有一节因缘,说与相公,求相公自省。'巡抚道:‘你且说来,说得好,免你责罚,说得不好,加倍用刑!'济颠道:‘昔日苏东坡与秦少游、黄鲁直、佛印禅师,四人共饮,东坡行下了一令,要大家作对子助兴,作对子的重点:前面一句是要一件落地无声之物,中间二句是要有两个古人,最后要结诗二句,要说得有情有理,又要贯串,如不能者罚。'那时旁边看的人,都替济颠耽忧。济颠却不慌不忙的,屈著指头道,相公听著:
   ‘苏东坡说道:“笔毫落地无声,抬头见管仲,管仲问鲍叔,因何不种竹?鲍叔曰:只须两三竿,清风自然足。”
   秦少游说道:“雪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白起,白起问廉颇,如何不养鹅?廉颇曰:白毛铺绿水,红掌戏清波。”
   黄鲁直说道:“蛀屑落地无声,抬头看孔子,孔子问颜回,因何不种梅?颜回曰: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佛印禅师说道:“天花落地无声,抬头见宝光,宝光问维摩,僧行近如何?维摩曰:遇客头如鳖,逢斋项似鹅。”'
   王巡抚听了,打动当年心事,忍不住大笑起来道:‘妙语参禅,大有可思!且问你是那寺僧人?叫甚名字?'济颠道:‘小僧乃净慈寺书记,法名道济的便是。'王巡抚大喜道:‘原来就是做榜文,叫通天耳的济书记,果是名下无虚,快请起来相见!'重新相见过,就邀入后厅,命人整酒相留,巡抚亲陪,二人吃到投机处,济颠方说道:‘敝寺因遭风火,今蒙圣主并宰官之力,重建一新,惟有两廊影壁未完,要求相公慨然乐助。'巡抚道:‘下官到任未久,恐不能多,既济师来募,自然有助。'因天色已晚,就留济颠宿了。到次早便整办俸钞三千贯,叫人押著,送到净慈寺来,济颠方谢别巡抚,一同回寺,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同分解。
评述:
   一、我为了给长老起信,醉后即提笔写了一道榜文,长老见此榜文甚为高兴,赞道:‘大有文章,不是盖的!'便将榜文挂在山门,让过往行人见了能发心布施,好重盖净慈寺。事后,虽日日有人送钱粮布施,但杯水车薪,救不得这遍大火,我道:‘要化个大施主,非布施上千上万不行!'遂叫人另抄一份榜文以备。
   二、挂文将七日,我大显神通,夜里闯入皇上梦中化缘,那夜皇上梦游西湖之上,看见诸佛菩萨,俱露处净慈寺中,并见山门上一道榜文,文内又有‘上叩九阍,直欲叫通天耳。希一人发心,冀万人效力'之句,正暗示天子须行此善举。皇上醒后派人来访,果然梦中非幻,确有此事,龙心大喜,慨施三万贯钱。济颠神通广大,具有先知,故耍此一笔,让天子也亲近佛法,种下菩提善根。
   三、各官府财主见皇上布施三万贯,也争先恐后,齐慷慨布施,一时万物云集,米粮充裕,众僧大喜,正是:
   失去净慈寺,换得粮银库,
   锦上添花有,雪中送炭无?
   四、万物齐备,独缺建寺大木梁,松长老心中闷闷,匠人又道:‘要此等大木,四川才有。纵四川买了,要运到此处,又无货柜车,也没怪手拖,如何办?'我道:‘既有心做事,天也叫开了;四川虽远,不过只在地下。'正是: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西天虽远,家住如来。
   五、我自甘负责到四川采购木梁一事,喝醉了酒,睡了三日才醒来?长老问道:‘那里去?'我道:‘采购去!'又问:‘如此自告奋勇,莫非贪图回扣?有无被木材商请到酒家喝酒去?'济颠道:‘回扣倒无,喝酒却有,但都出酒吐光了,不算贪污?'害长老无法处置!
   六、胡言醉语,一觉醒来,却若有其事,大呼‘木材已由海底运来,在大殿前的“醒心井”中,此井与海相通!'听了这些,莫非神话连篇?非也,人身有个‘醒心井',海底在屁下,有尿水、粪土,这个方便之门,长有一大栋梁本根,上可树为龙柱(脊髓骨),下可通达九幽冥府。人心一醒,精不泄,气不散,自可造个七层塔,再加上几根‘排骨架'(鹰架),即成了。
   七、不多不少,六七十柱已可作栋梁,不贪即止,免本的也须节制,公司的电话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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