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还是在做那些不该做的梦,醒后往往一身冷汗,羞愧难言。 梦境非情非色,就是自己蹒跚走在一个县城街头,马路两边都是一溜汤锅,里面煮的不过是蹄子下水之类的物件,在我看来却缭绕的不是香气而是祥云,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就想像个觉悟了的妖怪一样皈依过去。总是在这关键时刻,我万箭穿心地醒来,然后对自己哼唧两声——你不是已经吃素了吗? 是啊,我已经开始吃素了。从二零零二年的十一月一号开始。 因为我有个沉重的肉身,或者说因为我是个胖子,所以,饭桌上别人知道我吃素,都是迅速的理解接受,迅速得让我不很甘心。因为他们心里想什么我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他们不知道——我不是为了减肥而吃素的。我最瞧不起减肥的人,始乱终弃,不敢负责,吃出一身膘来又想撇清,有没有考虑过那些脂肪的感受? 我吃素与民族宗教信仰也都没关系——我不过是在新街口一个五元店里买了一本书,名叫《动物解放》,作者彼得科克。这书我的朋友也有买的,不过他们终于没那份狠心来看完。我不小心看完了,于是下了个决心,从第二天早上开始,吃素,吃一辈子。 以前觉得人生苦短,可是,立下吃素的志愿以后,马上觉得人生好长好长,真怕随时随地会晚节不保,就像毕业前一个礼拜挨个处分,不值。所以,总是设法让更多的人知道我开始吃素。这不是标榜,我标榜这个干什么,我就是期待一点点舆论监督。其实人生最难的是慎独二字啊。横箸立筷,骨酥肉烂,你们请吧,我不能做到不动心,但是可以做到不辱志。 那本《动物解放》到底写了什么?人家写了那些机械化的大型养鸡场养猪场里,每天在发生什么事情而已,写了家禽们不见天日地出生,而又在生命中的最后一日如何倒悬待毙而已。以往我以为自己是爱护动物的,因为我反对猎杀野生动物,也不曾虐待猫狗。其实,二战时候每个德国公民也是和我一样心安理得的,因为焚尸炉的白烟,从没有真的飘过他的窗前。孔子说君子精食馔,孟子说君子远庖厨,如今大家都是孔孟之徒。大家似乎都无从想象,每一块肉都是一个伤口——每次你挟起筷子,就是要探进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夹出你自己的甘香美脆。 其实,每个孩子都有过不想吃肉的瞬间,只是不一定都回忆得起来了。家里买鱼回来,你是不是抢着端盆接自来水,纵容它游来游去,那时候也许你真想照料它一生一世。后来,它成了一道菜,一堆刺。你好像吃了,又好像没有。家里一直养得乖巧依人的小鸡仔,养得大了,总要送到乡下去,叔叔婶子真的会让它颐养天年而不釜灶相葬吗?你似乎追出门去问过,又似乎没有。 信奉素食主义的萧伯纳说他这辈子也没什么可夸耀的,也就是送葬的行列会比别人长一点,因为那些本该葬身他腹却能幸存的家禽家畜,也会加入其中。 这当然是个天真的想法,因为好胃口的同胞日复一日的出世,就像电影《陈毅市长》里的台词:“你不吃?你不吃,我吃双份!”那些敢来送葬的生灵,难免不葬入吊客腹中。 但是,起码你在城市乡村的任一角落,看到猪牛闲步,鸡犬徜徉,你的目光柔和,它们也是,它们明白,你们彼此不会邂逅在杯盘罗列之乡,油焖红烧之时。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