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一位禅师到处参学了几十年,还是没有悟道,于是心灰意冷,心里想:“道实在很难悟,几十年来到处参访,至今仍然是悟不到,不修道了!”道修不成,一切都不要了,决定回家休息算了!真正是“通身放下”。
回家途中经过大庾岭,山岭上种的是梅树,禅师翻山越岭,走得很疲倦,就在梅树下休息,闻到梅花的香味,忽然就开悟了。为什么呢?因为已经“万缘放下”,心里没有任何事,没有任何挂碍,就悟到这个本来就有、不假造作的这念心。禅师悟后说了四句话:“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到枝头已十分!”在这里“春”是指“道”,禅师说我天天都在找道,却始终不见道。因为这是骑牛找牛,不可能找得到。为了访道,禅师一山又一山的参访,草鞋都走破了很多双,“芒鞋踏破岭头云”,是形容参学的辛勤,山顶、山谷,上山、下山,翻越了一座又一座山头,仍找不到道,感到既伤心又灰心。“归来偶把梅花嗅”,现在不修道了,道也不要了,回家去做个吃饭、穿衣的人;在归途上,偶然经过梅树下,闻到梅花的香味,悟到:原来“道”就是自己这念心,这念心一切现成,本来具足!所以说“春到枝头已十分”。
大众这念心本来就是,虽然“本来就是”,但还是需要经过一番保养圣胎,时时刻刻这念心要存在,站得住、站得长,无论动境、静境、顺境、逆境都存在;白天存在、晚上也存在,一个月、两个月,乃至一年、两年都存在;更进一步,无病的时候存在、有病时也存在,这才是保养成功;没死的时候这念心存在、临死的时候也存在,这就没有生死了。
道,贵在悟,悟后还要修;修就是保养圣胎,如何保养?《华严经》说:“不起凡夫染污心,必成寂静菩提果”。所以,“心即是佛,心即是道”,虽然“心即是佛,心即是道”,重要的是得保养这念心。一般人听了“心即是佛”,不但不去保养这念心,还说:“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要吃就吃、要喝就喝、要玩就玩”,说这些严重错误的话,就造恶业了。
佛教中有位傅大士说:“夜夜抱佛眠,朝朝还共起;起坐镇相随,语默同居止;欲识佛去处,祇这语声是。”不了解的人就想:“奇怪!佛怎么跟我们一起睡觉、起床?”他不知道“佛”就是指这念觉性,觉性迷糊,晚上就作恶梦;白天行善,晚上就作好梦;安住在实相上,是无梦。什么是实相?实相是指这念心清清楚楚、了了分明、实实在在的心境。我们心当中有很多境界,哪一个境界才是真正的自己?所以,悟了的人才明白真正是“夜夜抱佛眠,朝朝还共起”、“欲识佛去处,祇这语声是”,这念觉性、这念心始终是存在的,想知道佛在哪里?说话、听法的这念心就是。但是要保养这念心,时时刻刻心要存在,如果这念心随妄想而生灭,当然就不了解佛在哪里了。
药山禅师说:“云在青天水在瓶。”李刺史一听就悟到这念心了。悟了以后心里想:悟了之后,还有什么事呢?于是就问禅师:“师父,悟了以后还有什么修行的事吗?”禅师答:“太守欲得保任此事,直须向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闺阁中物舍不得,便为渗漏。”悟以后事情更多,要对治妄想,最严重的妄想就是“闺中之物”。药山禅师说得很客气、很文雅,“闺”是指女孩子的卧房,意指男女之事,对男女欲爱之事要看破、放下。禅宗说:“有一些些,还有一些些。”生死是由男女欲爱、色爱所产生,欲爱、色爱是生死的根本,所谓“有此则有彼,无此则无彼;此生则彼生,此灭则彼灭。”除去男女欲爱、色爱,是最重要的。
儒家说:“食、色,性也。”这是每一个人心当中所本具的。一般人认为既然是本具,就是理所当然;佛法上说“本具”,是指这些都是本具的无明、烦恼,所以要转识成智,才能了生脱死。李刺史听了以后明白:“悟了之后,还要用功保任,才能漏尽烦恼。”
药山禅师有一夜登山经行,忽然看到云开月现,就长啸一声,声音响彻山下九十多里。第二天,李刺史将他听到响声的心得写下来给禅师:“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选得幽居惬野情”,一个是事、一个是理。事上,住山、在山上禅修、静坐是“幽居”,“惬野情”,看到山野的自然、万物的自在与真纯,自己这念心也要任心自在、保持真诚,不虚伪、不作假,这是就事上来说;理上,是指这念心要安住在中道实相,这念心要幽居、不攀缘,要站得住、站得长。
平常我们藉外境的佛像、禅堂,让身能够安居,但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这念心要安居在哪里?这念心总要有一个定点,安居在“俗谛”,这念心就放在俗谛,俗谛就是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建设道场;诵经、持咒、修“假观”,这也是安居的定点;或是修“空观”,安住在真空当中;“参话头”,安住在话头;修“数息观”,安住在数息;修“观行”,安住在观行。最重要的是,这念心安住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幽居?
药山禅师“选得幽居”,是在中道实相、菩提心、觉性上来幽居、安住,什么人都看不见,连如来佛也看不见。“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终年,从元月到十二月,这念心都不住两边,不送不迎、不取不舍、不即不离、不拒不求,始终如此;一般人的心始终在两边,始终在喜、怒、哀、乐当中迎送、取舍,有迎有送、有取有舍,这念心就不平静。所以,事上虽然是迎宾送客,理上是不送亦不迎,也不欢喜、也不烦恼,就是这个道理。因为是不送、不迎,所以才不去、不来,如同苏东坡所说的:“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有时直上孤峰顶”,修行有时候观俗谛、有时候观真谛、有时候观中道第一义谛。“直上孤峰顶”是最高的境界,所谓“高高山顶立”就是“孤峰顶”、就是第一义谛。不但是“高高山顶立”,还要“深深海底行”,“海底行”就是将“道”运用在日常生活上,看看自己是否能“终年无送亦无迎”,这念心是否能做到“百花丛里过,片叶不沾身”?所谓“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这念心没有高山、海底的形相,这念心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寂照一如,这就是“高高山顶立”;除了静坐时安住这念心,还要在迎宾送客、弘扬佛法、建设道场、做人做事时,保持这念心始终存在,要调伏自己的妄想,这就是“深深海底行”,也就是“静中养成,动中磨炼”。
“月下披云啸一声”,“月”是指心月,“月下披云”是心月被乌云遮住了。“啸一声”,“啸”是呵斥,返照这念心,照破乌云,“月下披云啸一声”就是功夫。
日常运用这念心,要有这种功夫,“选得幽居惬野情”,安住在中道第一义谛上,安住以后,还要站得住、站得长,要“终年无送亦无迎”,始终这念心要存在、不住两边;起了烦恼、心被乌云遮住了,自己要有“月下披云啸一声”的功夫。
这是古人从开悟到修行,最后用功成就的三个心路历程,与禅宗祖师所说的破三关:“破初关、破重关、破生死牢关”是一样的道理。要想用功成就,端视自己的慧根与福德因缘,所以要从福慧双修、定慧等持这方向去努力。
一般人都想开悟,但因缘没有成熟也不容易契悟;不容易契悟就要渐修,先从事上修。神秀大师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这是渐修,每一个人都应该朝这个方向去修。修了以后,还要回归“修无修修”,就是六祖大师所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修了以后要归于般若,一切法归于空寂。“般若”就是空,要由文字般若起观照般若,最后契悟实相般若,所以每一个法门都要“销归自性”。若是住在“空”当中,还是不究竟,所以六祖大师最后不住空,也不住有,不执着空有两边,就是“中道第一义谛”,就是自性。六祖大师讲:“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这就是中道第一义谛。这些都是修行的过程,希望大众多体悟。
修行就是“脚踏实地”,明心见性没有别的,就是“直下承担”。明白以后,就要步步为营,每一步这念心都要现前,就这么简单。虽然说起来简单,要做到却必须下一番功夫,还要有恒心、信心。有少数人认为自己学佛一段时间以后,反而不如以前,因为以前初学佛时很精进,现在觉得心当中烦恼、无明一大堆。这是因为学佛之后,知道要做功德、诵经、恭敬三宝,发心护法、护教,然而这些都只是加行。再继续精进用功一段时间,不断的检讨、反省,觉察到自己心当中的烦恼、妄想、无明很多,就以为自己退步了;其实这不算是退步,而是进步。因为修行就是要找出自心当中的贼,每个人的心当中有很多小偷、强盗,过去在精进当中并没有找到贼,现在发现心当中有很多贼人,这就是进步。
贼人找到了,就要转识成智,把贼人变成好人,由好人变成贤人,由贤人变成圣人。由此可知,凡夫心当中本来就有很多烦恼,如果没有烦恼就不需要修行,因为都已经成为圣人了。所以,要时时刻刻检讨、反省,佛法称之为“观照”,儒家称之为“检讨反省”,这是最重要的。“观照”,“观”是返观,“照”是照破烦恼,照到自己不生不灭的这念心。“照”就是慧,所谓“不怕念起,只怕觉迟”。所以先要“明心见性”,明白什么是心、什么是性,自己见到心性才算是修道的开始,这是心路历程。
现在明白人人都有菩提自性,既然有,就是找到了宝山,找到宝山就要挖宝、取宝,取了宝还要得到受用,这是最重要的。一个是见道、开悟,一个是修道,一个是成道,没有见道以前就要修加行,加功用行。只要有信心、恒心、愿心,自己这一生就不会虚度光阴,不会浪费一生、糟蹋自己的生命。明白了这念心,人生就会很有意义、很有价值,就不会虚度这一生。
希望每一位把“辩珠公案”多看几遍,每次所看的感受都会不一样。“悟”也有深浅,就像之前讲的“天”字一样。以前听到和现在听到的感受是不一样的,以前心很粗、很浮躁,所以听的道理只是表皮;现在重新再听,心比较细、比较定,听这些道理的体会就又更上一层楼。所以佛法的道理需要天天不断地薰修,这念心才会由粗到细、由细再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