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塔信仰与大乘

淡然居士

在探讨大乘思想的兴起时，不能忽视佛塔信仰。因为以《法华经》、《阿弥陀经》为首的许多大乘经典中，都很重视佛塔信仰。大乘佛教中重要的「救济佛」信仰，可说是源自佛塔信仰。而部派佛教所认为的佛陀，主要是「法的导师」的佛陀。

在部派佛教，佛陀所说的「法」十分重要，经由实践这个法而获得解脱，此外并没有说其他的解救之道。因此在部派佛教中，纵然认为佛陀超乎常人，但并不认为他是救济众生的佛陀，只是赞叹佛陀的难行能行。因为部派佛教是以出家为中心的佛教，是重戒律的佛教，所以也是以法为中心的佛教。

相对于此，大乘佛教本来便以在家为中心。早期的大乘经典已经宣说以在家菩萨为中心的教理，之后大乘固然也成为以出家为中心的佛教，这是由于在家佛教逐渐转变成出家佛教。在家者无法严守戒律、切实修习禅定，无法按照佛陀所教的法去实践，但是如果还是希望得到救济的话，除了仰赖佛陀的大慈悲外，别无他法。

可以说，相对于出家佛教是「以法为中心」的佛教，在家佛教则必然是「以佛为中心」的佛教。为了顺应这种在家宗教的要求，便出现了宣说佛陀救济的教说。换句话说，逐渐宣说阿弥陀佛信仰，以及宣说像「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今此三界，皆是我有，其中众生，悉是吾子」的《法华经》的救济佛。

但是虽然谈到在家佛教，如果没有任何根据地的话，便不可能发展教法；而且如果没有师徒交流的场所，也无法期望教法能流传后世。如果在家教团真的附属于部派教团的话，他们就有可能接受部派教团的指导；但是在家者很难同时又接受部派教团的指导，又发展出独自的教理。

换句话说，如果在家者要独自发展「以佛为中心」的佛教，他们就不一定要附属于出家教团、接受他们的教导。因此，如果有发展出以佛为中心的教理的在家教团，他们应该是独立于出家教团之外，自己研究教法、从事修行、发展教理，接着再流传于后世。产生这种教法的场所，应该可以推断是在佛塔。

第一、佛塔在本质上就是在家信徒的。根据阿含《大般涅槃经》，佛陀即将灭度时交待阿难，出家弟子毋需参与处理佛陀舍利的仪式，其遗言为：「汝等当为至善而努力」。至于佛陀的遗骨，「有信心的婆罗门及贤能的居士当供养如来舍利」。佛陀入灭后，负责处理遗骸的是拘舍罗的末罗人，而分骨于中印度建八舍利塔的，也是在家信徒。佛舍利和佛塔一开始都是由信众护持、礼拜。

同样地，《大般涅槃经》也记载，佛的诞生地蓝毗尼，成道地菩提伽耶，初转法轮地鹿野苑，入灭地拘舍罗，在佛灭后被尊为佛陀的圣地，在这些地方建有圣庙，并有人到这些圣地朝拜。因此应该可以认为，佛塔信仰始于在家信众，其后根据传统，由信众护持。即使在现在，缅甸的佛塔也是由信众组织委员会负责管理，比丘不参与。

传说阿育王也建立了许多佛塔，现存佛塔的遗构中，最古的部分有不少可以追溯到阿育王时代。中印巴尔胡特和桑其，还有塔克西拉的法王塔等佛塔的起源都很早，最早的部分可以追溯到西元前二、三世纪。之后，到了西元前后，十分盛行兴建佛塔，直到近世才被挖掘出来的古碑文，几乎都和佛塔有关。而且佛塔本来是信众所建立、护持，但礼拜、护持的，却不只是在家信者。因为出家的比丘、比丘尼等也礼拜、信奉。

巴尔胡特和桑其的佛塔中，石柱、栏杆、墙帽上所刻的捐赠者名称，除了在家的善男信女外，也可以看到不少比丘、比丘尼的名字。没有财物的比丘、比丘尼要捐赠栏杆及墙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从这里也显示出，出家者对于供养佛塔的热心。从西元前后起，部派教团的寺院中已经建立佛塔，比丘的精舍与佛塔并存，以供养佛塔；不过这应该是因为僧团外盛行供养佛塔，所以僧伽佛教将之引进，此事有种种证据证明。

例如锡兰上座部自古就在寺院中兴建佛塔，但这一派所传持的《巴利律》对佛塔并未作任何说明，这就表示，巴利上座部本来并没有供养佛塔，巴利律编定后，巴利上座部才引入佛塔崇拜。其次有部的《十诵律》和大众部的《摩诃僧祇律》已经提及佛像，但它如今固定的型态是在巴利律之后，因为佛塔供养引入僧团之后，律藏才固定下来，所以才能将关于佛塔的措施列入律藏。但在这二派律藏中记载，必须区别塔地和僧地，塔物和僧物也区分开来，禁止混用，以塔物供僧用的比丘，犯波罗夷罪。可见佛塔虽包含于广义的僧团中，但仍然独立于僧伽之外。

其次，法藏部的《四分律》及化地部的《五分律》中，采取「僧中有佛」的立场，在僧地中兴建佛塔，但仍有区分佛物和僧物，规定僧伽不能分享布施给佛塔的东西。于是在制定教团法的律藏中，佛塔也独立于僧伽之外。然而自《异部宗轮论》中发现，法藏部主张「供养佛塔得广大果」，但大众部系的制多山部、西山住部、北山住部、化地部等主张「供养佛塔不得大果」。此制多山部的碑文在南印度的阿马拉瓦提发现四种以上，不可能与昌盛于西元四世纪的阿马拉瓦提大塔没有关系。

不过制多山部认为，供养佛塔的果报很少。《婆沙论》及《俱舍论》也说，即使布施塔庙，果报也很少。因此部派佛教虽然也供养佛塔，但僧伽和佛塔并没有合并在一起，可以看到不欢迎信者供养佛塔的言词。这表示僧团佛教确立后，佛塔信仰进入僧伽，也表示部派教团不希望佛塔信仰盛行。因此，可见除了被包含在部派教团的佛塔外，还有不属于部派、由信众团体独立经营的佛塔。此事从近代挖掘出来的许多碑文中，不记部派名的佛塔碑文比记部派名的佛塔碑文多，也可推知。

此外供养佛塔时，使用花、香、幢、幡、音乐、舞蹈等。在佛陀的葬仪中，拘舍罗的末罗人也用舞蹈、音乐、花、香等，尊敬、崇拜、供养佛陀遗体之后，才进行火葬，此事详述于《大般涅槃经》。出家佛教禁止在这样的法事中，使用音乐、舞蹈；比丘两百五十戒和沙弥十戒中，明白禁止从事娱乐活动，因此很难想像部派教团中，音乐、舞蹈、戏剧，或是美术、建筑很发达，这些与肯定现世、想要从现世解脱的部派的出家佛教思想相矛盾。

此一与佛塔供养有关而发达起来的音乐、舞蹈、艺术等，被大乘佛教采用而蓬勃发展。合并音乐和舞蹈的伎乐等，便与大乘佛教一起传入中国和日本。从这一点可知，佛塔供养不是部派教团的产物。佛塔信仰不只是信仰而已，也包含了在教团方面，发展为佛塔教团的契机。一般认为，佛灭后立刻形成的佛塔信仰，受到信众的护持，逐渐兴盛起来，各地相继建立佛塔，信众和朝圣者络绎不绝。

但建立佛塔时，必须有人捐赠土地，这块土地用作神圣的用途，已经不是个人所有，土地不只盖塔身，还包括巡礼者的宿舍、水井、洗浴处等。也就是说，这些财物都属于佛塔。而且佛塔四周围绕有走道和栏杆供信众绕行、礼拜佛塔；塔门和栏杆等有佛陀过去世的舍身善行和佛传图等种种雕刻。所以佛塔中可能住有为参拜者解说这些佛传图和本生图的人，进而可能还需要有负责分配朝圣者宿舍等事的人。

如此一来，佛塔一定要有管理所属财物及经营佛塔的人。而且佛塔中的金银、花、香、食物等，当然是信众和巡礼者布施的。这些布施物是要布施给佛陀的，但实际上可能由护持佛塔的人接受并享用。即使是部派所属的佛塔，也禁止僧团享用其布施物。佛物属佛宝、僧物属僧宝，两者有别。

于是佛塔有财产，当有护持、管理这些财物的人时，他们必然是完全不同于一般信徒、也不属僧伽的「非僧非俗」的专人。特别是为朝圣者说明本生和佛传图者，根据这些来赞叹佛陀前生的菩萨行，同时强调佛陀慈悲的伟大，当他们不断地反覆说明时，自然会成立有关佛陀救济的教理。强调佛陀慈悲的伟大性，可能也是为了吸引佛塔信众所必要的吧。

此外礼拜佛塔也是「观佛三昧」产生的因素。至今仍然可以看到在菩提伽耶的西藏朝拜者，于佛塔前五体投地礼拜数百次；一心一意地念佛，同时不断地重覆这种苦行的礼拜时，心很有可能就入三昧，佛陀出现于此三昧中；这就是所谓的「观佛三昧」。大乘经典所说的般舟三昧（佛现前三昧）就是指这个。般舟三昧的起源被推断为，可能来自佛塔中礼拜佛陀的宗教体验。一般认为，这种「能观想到佛陀」的宗教体验，对于引发自己是菩萨的自觉，是一有力的契机。

总之一般认为，佛塔拥有财产，宗教者的集团生活和活动有可能以此为根据地，因此以佛塔为中心，发展出宣说佛陀救济的教理后，便成立了佛塔教团。从许多大乘经典和佛塔信仰有密切关连一事看来，此一佛塔教团在大乘佛教的兴起上，具有很重要的作用。大乘经典显示，菩萨集团以「菩萨伽那」，有别于部派教团的「声闻僧伽」而存在。把菩萨伽那的起源推断为佛塔教团，也不会太过勉强。但《般若经》的支持者的起源，则应从佛塔以外的方向去探求。
摘自平川彰《印度佛教史》

左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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