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禅话》 系列

至善的爱

有学僧对无德禅师说：「禅师，我在您座下参学，不知不觉已好几年了，我觉得已经够了，所以想跟您告假外出，云游行脚。」无德禅师一听，非常不以为然，就问学僧说：「什么是够了呢？」 学僧回答：「够了就是满了，也就是装不下去了。」 无德禅师说：「那么在你走之前，先去装一盆石子来吧。」 学僧就依无德禅师的吩咐，拿了一大盆石子过来。 禅师对学僧说：「这盆石子满了吗？」 学僧回答：「满了。」 禅师随手抓了几把砂掺入盆里，结果一粒沙也没有满出来。 禅师就问学僧：「满了吗？」(图/李萧锟) 学僧仍然回答：「满了。」 禅师又抓了一把石灰掺入盆里，也没有溢出来。 禅师再问学僧：「满了吗？」 学僧照样回答：「满了。」 这一次，禅师倒了一杯水下去，里面的水、砂、石及石灰，全都没有溢出来。禅师继续倒了两、三杯水，同样没有满出来。 然后，无德禅师再问学僧：「满了吗？」 学僧这时终于了解禅师的用意，惭愧的不敢回答。 「满招损，谦受益」，自以为够了、满了，其实正是自己最不足的时候。 「活到老，学不了」，世间的学问是永远学不完的。这位学僧在无德禅师门下，自以为学了几年，已经饱参饱学，但在禅师所谓无边的法界、无限的禅境里，学僧所学的还是很有限。所谓「生也有涯，知也无涯」，禅师用石子、砂、石灰、水为喻，劝人要谦虚，不可自满自大，谦虚里才有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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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善的爱

有一天，怀海禅师向马祖道一禅师参问。怀海禅师侍立在一旁，马祖禅师却只是注视着绳床角落悬挂的拂子，怀海禅师顺着马祖禅师的眼光看过去，就说：「就是这个作用，应离开这个作用！」

马祖道一禅师忽然问：「你以后要如何接引学人？」

怀海禅师拿下拂子，竖了起来。

马祖道一禅师：「就是这个作用，应离开这个作用！」

怀海禅师便将拂子挂回原处。图/李萧锟

忽然，马祖禅师振威大喝一声，震得怀海禅师耳聋了三天。

后来，怀海禅师住持大雄山，由于此山险峻高绝，有百丈山之称，怀海禅师在此接引学人，世称百丈怀海。

某天，百丈禅师对弟子开示：「禅教大法不是小事，我从前被马大师一喝，耳聋了三天。」

黄檗希运禅师听到老师这么说，惊讶地吐了吐舌头。

百丈禅师看到了，就问：「你今后不是要继承马祖的禅法吗？」

黄檗禅师答：「今天老师举出这则公案，让我们见到马祖禅师的大机大用，但还是不能了解马祖大师，假如就这样继承他的方法，以后会接引不到学人。」

百丈禅师说：「正是如此！见解与老师一样，反而减师半德，唯有见解超过老师，才可以担当禅教大法的传授，你可说超越了我。」黄檗禅师便恭敬礼拜。

后来，沩山灵佑禅师问仰山慧寂禅师：「百丈再参马祖因缘，此二尊宿意旨如何？」

仰山禅师：「此是显大机大用。」

沩山禅师：「马祖座下出八十四位善知识，几人得大机？几人得大用？」

仰山禅师：「百丈得大机，黄檗得大用，余者皆是说禅之师。」



禅门的大机大用，主要就是直指本心，见性成佛。吾人在生活里，若想自由自主，若想圆满喜悦，必须精神和物质要合一，内心和外境要一如，随佛道而行却不贪求成佛，随顺众生而不被众生所转，只重开悟，只讲机用，此即所谓禅！

至善的爱

有一天，沩山灵佑和仰山慧寂师徒二人走在田间的小路上。
沩山禅师看了看四周，忽然对仰山禅师说：「这一块田怎么这边高、那边低？」
仰山禅师不以为然：「不对！是那边高、这边低。」
沩山禅师坚决地说：「如果你不信，我们站在中间，往两边看，就可以知道是那边高？那边低？」
仰山禅师提出不同的意见：「不用站在中间，也不需要看两边。」
沩山禅师又建议说：「如果是这样，水能够量出地势的高低，我们就用水来衡量吧！」
仰山禅师摇摇头，说：「水也不能凭借，高处有高处的水平，低处有低处的水平。」
沩山禅师终于点头赞许。
沩山禅师认为「水能平物，但以水平」，仰山禅师却以为「水也无凭」，因为世间万物皆有其本体存在，都是平等一如的。好比以「高」、「低」的本身来论，高处自有其平，低处也是如此，倘若硬是以「高」比「低」，势必无法达到一个平衡点。图/李萧锟
宇宙间的万事万物都有其存在的价值与意义，会有差别对待，全在于我们心的分别作用。譬如说，人身材的高矮、体态的胖瘦、长相的美丑，都是自我意识的主观评判，并没有绝对的好坏。倘若不妄加分别、比较，就能从中看出仰山禅师所谓「高处高平，低处低平」的本体性，则世间何来善恶、好坏、不平等的差别相呢？

至善的爱

唐朝时，由于文宗皇帝嗜食蛤蜊，沿海居民为了讨皇上欢心，不断地捕捞蛤蜊进贡，但当地官吏却借机从中剥削渔民，使得人民苦不堪言。

某天，有渔民捞获一个很大的蛤蜊，连忙进献给皇帝，没想到，蛤蜊壳内竟然有一尊酷似观世音菩萨的圣像，梵相具足，非常庄严。唐文宗觉得非常稀奇，就用锦盒供奉于兴善寺，供大家瞻礼。上朝时，文宗问群臣：「众卿之中，有谁知道蛤蜊内出现观音圣像，象征什么祥瑞之兆？」

这时，有大臣建议说：「此乃超凡入圣之事，非一般凡人学者所能知。太一山（终南山）的惟政禅师，深明佛法，博闻强记，皇上可诏其入宫垂询。」

惟政禅师入宫后，禀告文宗：「世间诸事，物无虚应，此乃开启陛下信心！《法华经》云：『应以菩萨身得度者，即现菩萨身而为说法。』今日菩萨现身，即是为皇上说法！」(图/李萧锟)

唐文宗说：「菩萨虽已现身，但未闻其说法？」

惟政禅师立即解释：「陛下认为蛤蜊中现观音圣像，能否启发陛下的信心？」

唐文宗说：「这种稀有的灵异之事，是我亲眼目睹，怎么敢不相信？」

惟政禅师就说：「陛下既已起信，菩萨便已为您说法了！」




终南山惟政禅师对唐文宗的说法，极尽巧妙，此种灵巧智慧，均由禅心中得来。有了禅心，即使信口说来，皆成妙谛。

对于佛法禅道，如能有所体悟，则世间一色一香、一草一木，无不是禅，无不是道；青松杨柳、郁郁黄花，都是诸佛如来的法身；江海涛声、檐边水滴，都是诸佛如来说法的声音，那里一定要观音现身？那里一定要观音说法呢？

至善的爱

有一位报恩玄则禅师，他在法眼文益禅师的寺院里担任监院。有一天，法眼禅师问玄则禅师说：「你来我这里多久了？」

玄则禅师答：「已经有三年了。」

法眼禅师就问：「你为什么都不到我的方丈室来跟我讨论佛法呢？」

玄则禅师说：「不瞒禅师，我已从青峰禅师那里领悟佛法了。」

法眼禅师就很高兴地问：「你根据青峰禅师的什么话领悟了佛法呢？」

玄则禅师说：「我曾经问青峰禅师，怎样才能认识真正的自己？他答说

：『丙丁童子来求火。』我是从这句话里有所体悟。」

法眼禅师点点头，说：「说得好！但是，你应该不可能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意。」

玄则禅师解释说：「丙丁五行属火，以火求火，这就是说凡事要反求诸己。」

法眼禅师摇摇头，说：「你果然不了解！如果佛教只是这么简单的话，就不会从佛陀时代传承到今日。」

玄则禅师听了很气愤，一气之下就离开了。后来他想到，法眼禅师是个博学多闻的人，又是领导五百多人的大导师，禅师的忠告一定是有道理的。于是，又回去向法眼禅师忏悔，再次问说：「怎样才能认识真正的自己

？」

法眼禅师回答：「丙丁童子来求火。」

玄则禅师闻言，顿时豁然大悟。(图/李萧锟)

同样的一句「丙丁童子来求火」，对玄则禅师而言，却有两种不同的领悟层次，也可能有更多的层次。就如天上的月亮，对见不得光的小偷与恋爱中的情侣来说，双方可能就有截然不同的感觉或看法。所以，对于真理不要钻牛角尖，「反求诸己」固然没错，但广为通达更重要。

至善的爱

唐朝的龙潭崇信禅师跟随天皇道悟禅师出家的最初数年里，每天只是打柴挑水、炊爨作羹，除了工作以外，没有得到天皇禅师一句半语的开示法要。

有一天，他向师父叩头礼拜，说：「师父！自从成为您的弟子以来，已经好多年了，可是始终不曾得到您的开示，请师父慈悲，传授弟子修道的法要。」

天皇禅师听了立刻就说：「你刚才讲的话好冤枉师父啊！自从你跟随我出家以来，我未尝一日不传授你修道的心要。」

「弟子愚痴，不知您传授我什么修道心要？」龙潭禅师不禁讶异地问。

天皇禅师回答：「你端茶给我，我为你喝；你捧饭给我，我为你吃；你向我合掌，我就向你点头。我何尝一日懈怠？不都在指示心要给你吗？」(图/李萧锟)

龙潭禅师听了，顿然开悟。



龙潭崇信禅师并不是给天皇禅师这么一说就开悟了，假如没有多年的端茶、煮饭、打柴、挑水，没有具足那许多因缘，是不足以成熟到能领悟禅法。我们从这一则师徒问答之中，就可以了解到禅就是生活。

在禅寺里面，寺僧不但要做很多粗重的工作，甚至于庭园里的如茵绿草，都是禅者每天亲手将草上枯黄的尖端，一点一点地摘除掉，现今虽然有机器可以锄草，但机器不能锄掉心里的烦恼，心里的烦恼必须要用心去锄，这是心的修持。如何使心由凡转圣？必须要从心的忍耐、心的慈悲、心的净化做起。生活工作中处处蕴藏着禅机，日常生活里就有禅道。

至善的爱

有信徒到寺院找住持讲话，坐定之后，只见年轻的住持立刻吩咐一旁的老禅师说：「您赶快去上茶。」

不一会儿，住持又说：「请去切一盘水果。」

住持和信徒讲过话之后，又对老禅师说：「你陪客人聊一聊，之后再带往斋堂用饭，我有事先走了。」

等到住持走出客堂，信徒奇怪地问老禅师说：「这位年轻的住持究竟与您是什么关系啊？」

老禅师非常骄傲地回答：「他是我的徒弟呀！」

信徒大惑不解：「他既然是您的弟子，为什么对您这么没礼貌，一下子指挥您做这个，一下子又指挥您做那个？」

老禅师欣慰地说：「有这么能干的徒弟，是我的福气啊！平时，我只要倒倒茶，切切水果，陪信徒聊聊天就可以了，其他寺内一切的事务都有我徒弟去计划安排，根本不必我操心。我的徒弟对我佷好，很顾念我，就怕我忙得太辛苦了。」(图/李萧锟)

信徒听了，仍然满脸疑惑：「你们究竟是老的大？还是小的大？」

老禅师微微一笑，说：「当然是老的大，但是小的有用呀！」



有句俗谚：「和尚要能老，老了就是宝！」常有信徒供养僧众，是供老不供小，护持僧众也是护老不护小，以为老的大，幼的小，其实，这些人不懂得王子虽幼，将来却可以统领国家；沙弥虽小，将来终会成为法王！

无德禅师不轻后学，心量广大，能超越一般世俗的老尊少卑观念，随缘知足，这就是禅的平等观了。

至善的爱

唐朝时，有一位被称誉为「七帝之师」的禅师，曾有七个皇帝拜他做老师，那就是南阳慧忠国师。

有一次，丹霞天然禅师去拜访慧忠国师，正好国师在午间小睡。

丹霞禅师问说：「请问国师在不在？」

侍者耽源真应禅师刚学了一点禅理，便卖弄地说：「在是在，只是不会客。」

丹霞禅师：「啊！你答得太深奥了。」

耽源禅师听了，又故意说：「就算你有佛眼，也看不到他。」

丹霞禅师说：「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两人对话过后，丹霞禅师就告辞回去了。

慧忠国师睡醒之后，耽源禅师就把丹霞禅师来访的经过告诉他。慧忠国师听了，非常生气，认为耽源禅师不该无理，就打了他二十棒，并把他赶出去。图/李萧锟

丹霞禅师知道这件事以后，深为佩服，赞美说：「真不愧是七帝之师啊！」

禅，不是逞口舌之能，耽源禅师的肤浅，给丹霞禅师一句「龙生龙，凤生凤」的话，讽刺到了极点。但是当耽源禅师挨了二十棒，丹霞禅师却又赞美慧忠国师不愧是一代大师。

禅者对人是没有成见的，当赞美时赞美，当批评时批评。禅心是非常公正无我的；禅是没有是非，又超越是非的境界。禅者的艺术生活，是从禅心流露出来，一切都吻合自然。

我们学禅，不但要有灵巧，要有智慧，更要会利用思想，还要懂得从矛盾中求统一，从污浊里寻洁净，来体会禅的艺术。

至善的爱

有一天，有位喝醉酒的婆罗门，跌跌撞撞地闯进了佛陀的祇园精舍，还醉醺醺地央求佛陀一定要为他剃度。一旁的大弟子们见状，纷纷劝阻说：「佛陀！这醉汉疯言疯语的，根本不可听信！」可是佛陀仍然微笑地应许了醉汉的出家，并指示阿难尊者即刻为婆罗门剃度。

过了半日，婆罗门终于醒了过来，酒意也退了大半，惊见自己竟然一身出家相，因而恐慌地逃出精舍。弟子们看着逃走的醉汉，不禁疑惑地问：「佛陀！您明知酒醉下所说的话不可当真，为什么还要答应醉婆罗门的要求呢？」

佛陀慈悲地说：「这位婆罗门从无量劫以来，一直都未萌生出家的念头。今日因为喝醉酒的缘故，好不容易生起一丝出家的善念，我们要为他种下得度解脱的因缘。只要种子落地了，即使时间再久，终有开花结果的一天。醉汉以半日出家的因缘，将来必定会发出离心，出家得道。」(图/李萧锟)



《大智度论》云：「孔雀虽有色严身，不如鸿鹄能高飞；白衣虽有富贵力，不如出家功德深。」在家人有五欲尘劳，无法像出家人那样专心修行；在家忧悲苦恼较多，出家较为清净自在，所以出家修行比在家修行容易成就。

佛陀为酒醉的婆罗门剃度，不只是慈悲，也是肯定每一位众生的佛性，就算半日出家，一念出离心的发起，佛都一律平等慈悲待之，为众生种下得度的菩提因缘。

至善的爱

佛陀时代有位优婆先那尊者，有一天在山洞中禅坐时，忽然大声呼喊对面岩窟中的舍利弗尊者，请他赶快过来。

当舍利弗来到面前时，优婆先那便说：「我刚才坐禅时，被毒蛇咬了一口，我很快就会毒发死去，请您慈悲，为我召集邻近的大众，我要向他们告别。」

舍利弗看优婆先那脸色如常，不禁疑惑地问：「我看你什么事也没啊！」

优婆先那安详平静地说：「舍利弗尊者，人的身体是四大五蕴所集成的，人自己不能主宰，本来就是无常的，既然是因缘所聚便曰空，也就是空无自性，我是体悟到这个道理，所以毒蛇只可以咬我的色身，怎么能咬真理的空性？」(图/李萧锟)

舍利弗非常赞赏优婆先那的禅定修养，他说：「你说得很对，你确实是已经得到解脱的圣者。肉体纵然有痛苦，但可用慧解来支持自己不变的真心。」



禅者修道调心，面对肉体的死亡，就像拔去毒针，又像重病得愈。死，死的是色身，不是真我的生命。临死不惊，生死不二，这是智慧的眼光。看清世相，出离火宅，跳出苦海，生灭实在有着无限之美！

人在生死烦恼中，有恐怖、有颠倒，但如果证悟到禅观，契入到空慧，就能进入不惧不贪的境界了。如优婆先那所说，毒蛇可以咬伤色身，怎能咬到空慧禅观呢？

圣者所以生活在真善美的世界里，并不是离开这个娑婆世界，到另外一个净土，而是空慧禅观一转，剎那即转为永恒，污秽即转为清净，烦恼即转为菩提，生死即转为涅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