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报恩行宁 于 2016-7-5 15:39 编辑
永嘉大师的《证道歌》,将修证悟入的禅理,用三七言杂糅的乐府体调形式吟咏出来,形象精警,笔势流宕,语意高峻,波澜迭起,具有深厚、强烈的佛学思辨力、禅学感悟力和的艺术感染力。此诗文情并茂,广为传诵,深为宗门所重。歌中不少名句已成了后世禅者的口头禅,如“绝学无为”、“行迹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不离当处常湛然,觅即知君不可见”等琅琅上口的佳句,常被禅师们引用来证道、教示。其文彩斐然,回肠荡气,余味无穷,堪称禅诗之最。它是以禅寓道的精品,是禅诗中的极品,更是中国佛教文学的瑰宝。 禅宗一花五叶,叶叶不同,五家七宗,各有各的宗风,即纲宗。为了表达纲宗,禅宗各家都创作了数量可观的纲宗诗。临济宗的纲宗诗很有特色,这里举出“四喝”、“四照用”为例。
一、四喝
临济以“喝”接引徒众,耸动禅林。临济曾谓:“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有时一喝如踞地金毛师子,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临济录》) 《人天眼目》卷一载善昭颂,阐发四喝之旨尤为显明:
金刚宝剑最威雄,一喝能摧万仞峰。
遍界乾坤皆失色,须弥倒卓半空中。
金毛踞地众威全,一喝能令丧胆魂。
岳顶峰高人不见,猿啼白昼又黄昏。
词锋探草辨当人,一喝须知伪与真。
大海渊澄涵万象,休将牛迹比功深。
一喝当阳势自张,诸方真有好商量。
盈衢溢路歌谣者,古往今来不变常。
金刚宝剑,锐利无比,指山山崩,指海海竭。一个高明的师家,如果看到学人缠脚缚手,胶着在语言意识的葛藤中,不能平定纷乱的心念,就用这种大喝,将他的多头意识当头截断。此时学人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分别心,都会在一喝之下丧身失命。此时乾坤失色,日月无光,纵使你的迷惑大如须弥,也倒卓在半空,粉碎无余。
威风凛凛风的狮子,不死守在窟穴中,不枯守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不惯用一个固定的套路。在它扑杀猎物时,它的脚牢牢地蹲踞在大地上,以便使出全身的力气,作出那致命的一击!这狮子蹲踞在高处,顾盼生雄,具有森林之王的气度。当它震威哮吼之时,百兽肝脑俱裂,魂飞魄丧。它像香象般截流而过,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它的前进。当学人听闻了师家雄狮般哮吼的大喝时,威光尽失,如同哀猿般发出肝肠寸断的啼鸣。
探竿、影草都是渔人的工具。探竿是将鹈羽绑在竿头,探到水中,诱引群鱼聚到一起,然后用鱼网将鱼捞起来;影草,是割草浸在水里,等群鱼聚在它的下面躲荫凉时,用网将鱼捞起来。师家为了勘验学人的修行程度,或者是学人探测师家的水平时,所使用的手段就是探竿影草,是勘验式的大喝。师家通过这一喝,可以测验出学人深浅明暗的工夫,看看他有无师承,有见识还是无见识。
“一喝不作一喝用”。此喝最不着痕迹,虽然不在前三喝之中,却能将前三喝收摄无余。千变万化,不可端倪!
二、四料简
“四料简”是临济导引学人悟入的四种方法,即“夺人不夺境”、“夺境不夺人”、“人境俱夺”、“人境俱不夺”。“人”指主观存在,“境”指客观存在。“夺”意为遣除,指运用禅机消除人、境等对象的实有性。夺与不夺,根据对象的实际情况而定。临济创立“四料简”的目的,是为了破除对我(支配人与事物的内部主宰者)、法(泛指一切事物和现象)二者的执着。临济指出,一个胜任的导师,必须掌握这四种接机示教的方式: (克符道者)初问临济:“如何是夺人不夺境?”济曰:“煦日发生铺地锦,婴儿垂发白如丝。”师曰:“如何是夺境不夺人?”济曰:“王令已行天下遍,将军塞外绝烟尘。”师曰:“如何是人境俱夺?”济曰:“并汾绝信,独处一方。”师曰:“如何是人境俱不夺?”济曰:“王登宝殿,野老讴歌。”(《五灯》卷十一《纸衣》)
“夺人不夺境”的境界,如同春天的太阳,照映万物,生机蓬勃。而衰老的“我”不过是因缘和合的假象,并没有真实性。世人执着于“我”,以为是有主宰的、实在的自体,便会产生种种谬误和烦恼。因此针对我执深重的人,必须破除其以我为实有的观念。《五灯》卷十一《纸衣》载临济法嗣克符颂四料简云:
夺人不夺境,缘自带誵讹。
拟欲求玄旨,思量反责么。
骊珠光灿烂,蟾桂影婆娑。
觌面无差互,还应滞网罗。
“夺人不夺境”,“熙日发生铺地锦”,是境;“婴孩垂发白如丝”,是人。临济的两句答语,一句存境,一句夺人。四料简中,唯有“人境俱不夺”方是彻悟之境,此前皆为方便权宜,从彻悟的立场看,都是错误,因此“夺人不夺境”这句话本身就有毛病,心境本来空,何有夺与不夺之分?“拟欲求玄旨,思量反责么。”对真如本体,不可思量拟议。一起心动念,着意追求,就错过了明明白白呈现在眼前的本体。“骊珠光灿烂,蟾桂影婆娑。”说本体像珍贵的骊龙颔下的宝珠,也像有蟾蜍、桂树的月亮一样,发出灿烂的光明。两句是这首诗的诗眼所在,象征本体通过境象觌面相呈,是“不夺境”的形象表述。“觌面无差互,还应滞网罗。”意为应当不经任何思量、分别地直下体会呈显在眼前的本体,而不可寻思、计较,落于语言、意识的罗网之中。参禅者见物知心,循相证性,珠光、桂影皆为入道之机。本应“无差互”,当下契入。但未悟之人,我执未破,心随境转,想通过拟议思量的途径来趋近本体,这就坠陷到语言、意识的罗网之中,而不得自由。
“夺境不夺人”,是针对法执深重的人,破除以法为实有的观念。如果谁以客观存在为重,导致自性泯没,师家就要设法使他超越,以重现本心。世间的一切事物和现象都是法。一切法都没有实体性,处于刹那生灭变化之中。世人执着于“法”,对之虚妄分别,必然会妨碍对真如的悟解和体验。“夺境不夺人”时,自性本心,清明自在,代表主体的君王政令通行,四夷臣伏,烽烟不起。客体的“境”在四海清平、烽烟不起的状况下,已经不发生任何作用了。
夺境不夺人,寻言何处真。
问禅禅是妄,究理理非亲。
日照寒光澹,山摇翠色新。
直饶玄会得,也是眼中尘。
“夺境不夺人”,指对于我执轻而法执重的人,先夺其境。境有两意:一是思想意念之境,一是自然物象之境。虽然语言可以显示大道,但寻言逐句,着相求法,无异见指忘月,逐妄舍真,又怎能入道证真。诗的前四句谓法执重者,问禅,禅是名言,本无实义;究理,理非究竟,乖离自性。因此师家夺其思虑之境;后四句谓参禅者纵使能从“日照寒光淡,山摇翠色新”的色界中,悟得色即是空的真谛,也是眼中尘沙,不是彻底的开悟。“日照寒光澹,山摇翠色新”二句是外境,“直饶玄会得,也是眼中尘”两句陡地转折,说纵使对它们有玄妙的理解、体会,也是眼中的尘屑,将前两句所呈显的境象一扫而空。
“人境两俱夺”,是针对我执和法执都很重的人,破除其“我”、“法”二执。佛教认为,俗世的一切都是颠倒和虚妄的,任何对自我和外境的执着,都与佛教的基本原理和最终目的相违背。主观、客观都无真实性,应该超越主客,了悟绝对的本原心性。此时,代表主体的君王政令不行,并州、汾州的地方势力如藩镇等各自为政,主客之间,不通消息,“人”、“境”双泯。
人境两俱夺,从来正令行。
不论佛与祖,那说圣凡情。
拟犯吹毛剑,还如值木盲。
进前求妙会,特地斩精灵。
“人境两俱夺,从来正令行。”将我执法执悉皆夺去。我法双遣,佛祖正令遂得以施行。“不论佛与祖”,既证悟自性,则无佛可成,无佛之名号可立。“那说圣凡情”,未悟时说圣说凡,落于情识意想,既悟之后,则凡圣皆空。“拟犯吹毛剑,还如值木盲。”证悟之时,一切妄想都是对般若的触犯。此时的学人,如同恰好逢遇到木孔的盲龟,如果一味死死抱住佛法不放,同样会在吹毛剑下丧身失命。“进前求妙会,特地斩精灵。”如果再进一步寻求玄妙的解会,卖弄情缰意锁的神识,就更会被般若利刃一挥两断了。正如大慧宗杲所说:“正令既行,不留佛祖,到这里进之退之,性命都在师家手里,如吹毛剑不可犯其锋。”(《大慧录》卷十六)
“人境俱不夺”,对于人我、法我都无执着的人,二者都不须破除。主体、客体,各各依位而列。此时,代表主体的帝王垂拱而治,野老丰衣足食,饱享承平之乐,故尔歌功颂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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