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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迹传记] 中峰明本禅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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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0-29 11: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中峰明本禅师传
卷 首 语
冯学成
佛教自汉代传入中国,至今已有近两千个春秋了,无论魏晋南北朝,还是唐宋元明清,历朝各代都有不少高僧行化于神州大地,对中国的民族文化,乃至民族精神,作出了卓绝的贡献,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就元代而言,最为杰出的高僧首推中峰明本禅师。
    元朝是蒙古人入主中国的朝代,更是北方游牧民族第一次全面统治中国的时代。这给以儒家文化为背景,以农业生产为基础的中国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蒙古人尊奉藏传佛教,对汉地佛教原本没有多少敬意,可恰恰是蒙古族的皇帝,却前后数代,先后多次对中峰明本禅师表示礼敬。元仁宗为太子时,就尊明本禅师为“法慧禅师”,即位后,又赠明本禅师为“佛慈圆照广慧禅师”,又赐金襕袈裟;元英宗时,又赐金襕僧伽黎衣;明本禅师圆寂后,元文宗又追谥为“智觉禅师”,塔号“法云”;到了元顺帝初年,更册封中峰明本禅师为“普应国师”,并敕令将其三十卷的语录与文集收入佛教大藏经中。而王公贵族,文人士大夫更趋之若鹜,不分权贵均拜入明本禅师门下。
中峰明本禅师所获得的荣誉和地位,可以说达到了唐朝以后四百年间汉族僧人从未有过的高度,这是为什么呢?而这一切,竟又与中峰明本禅师本人格格不入,他对此不屑一顾,唯恐避之不及,避之不远,这又为什么呢?
    伟大的历史人物,必有其独特的眼界和胸怀,也有其独特的生活历程和个人人格的魅力,当然还有相应的历史条件和文化背景。唐代佛教内诸宗兢荣、宋代禅宗一枝独盛。荣盛的是表层的文化现象,真正导演出这一切的得道高僧,却如老子所描述的那样:作焉而不为,功成而不居,竟完全超然于这些成就之上。
    禅宗发展到宋代,由于朝廷和士大夫的尊信,使禅宗从唐五代时的山林进入了庙堂,五山十刹及天下丛林的兴盛,带动了禅文化的全面繁荣。而这种繁荣,恰恰又使禅宗陷入了矛盾和困境之中——这与“不立文字,頓悟成佛”的禅宗本质难以相容,文字禅的兴起,必然与单刀直入,真参实悟难以协调。与士大夫们一起低吟浅唱,在庙堂上为人君祝圣祈年,毕竟不是幽寂独朗的禅光本身。蒙古人灭宋,也一举灭掉了众多禅师和士大夫那雍容雅致的禅意,带来的却是血与火的洗礼。
    在这国破家亡,精神无寄之时,中峰明本禅师以其精純清澈的禅悟,犖确不凡的风骨气节和离世出尘的文风,振奋了一代士大夫失落的心,为走入穷途的禅宗开启了一方新的天地,贏得了中国僧人和士大夫的尊崇,也贏得了蒙古贵族乃至元朝皇帝的尊崇。
    明本大师的老师高峰原妙禅师,是一位通古今之变的高僧,他首革宋代禅宗积弊,不住寺庙而隐居山林,先后在浙江湖州的双髻峰和余杭的西天目山庵居二十余年。特别是在西天目山狮子岩筑“死关”独居,十七年足不出户,行头陀之行,一扫宋代禅宗的富贵和文弱之气,令天下丛林耳目一新。
    明本禅师是高峰禅师门下最杰出的弟子,高峰禅师示寂时,明本禅师已是一代宗师。对于官府和各大丛林的纷纷迎请,明本禅师东走西避,在近三十年的岁月中,流离无定。他常常以船为居,往来于长江上下和黄河两岸,亦或筑庵而居,皆以“幻住庵”为名,聚众说法。当时的文坛领袖如赵孟頫、冯子振等,无不拜归于明本禅师门下。明本禅师与高峰禅师一样,毕生以清苦自持,行如头陀,虽名高位尊而不变其节,风骨独卓,众望所归,被尊之为“江南古佛”。
    在禅法的传授上,中峰明本禅师继承了五祖法演禅师——大慧宗杲禅师——高峰原妙禅师一路的“话头禅”,以苦苦逼拶,时久功成并传授禅宗心法的方略,呵斥盲棒瞎棒一类的狂禅及文字禅,清冷孤硬,不近人情,故其得法者如天如惟则、千岩元长等禅师皆铜头铁额,享誉中外。千岩元长禅师又传法于万峰时蔚禅师,明本一系,遂成明清两代中国禅宗的主流,如今禅宗丛林,无不是中峰明本禅师的后世儿孙。
    蒙古人本信藏传佛教,云南(元以前为南韶、大理,立国五百余年,不归唐宋版图)唯有南传佛教,因明本禅师之力,禅宗方流布于蒙古、云南,并出现了一批禅宗高僧。
    明本禅师在世之时,影响就遍及海外,朝鲜、日本、越南等国的众多僧人均前来参学。朝鲜国王、元帝驸马王璋亲自归拜于明本禅师门下,明本禅师的禅法,对日本足利时代有着相当的影响……
    明本禅师有语录、诗文若干,大部分被收入了《天目中峰和尚广录》三十卷和《天目明本禅师杂录》三卷之中。其语录和文集,表现出他的深悟、睿智和学问,为明清习禅之人所必读;他的诗偈,也多达千余首,表现出他的风骨、灵异和清淡的佛教“隐士”情怀。特别是他的那一百零八首怀净土诗和一百首梅花诗,不论对禅宗还是净土宗,都是一笔独特和绝佳的文献。
希望这部传记,能使中峰明本禅师永远和广大读者同在。
 一九九八年四月于成都
转载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9 11: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生 前 身 后 说 无门





    自唐代以来,杭州便被视作人间天堂。宋高宗泥马渡江之后,把杭州作为京城,称作临安。临安城南骑钱塘,东吞大海,西倚天目群峰,北接长江太湖。江湖之间,沃野千里,物丰民裕。宋室南渡之后百年,人口繁衍,已达数十万家。杭州的外城,南西东北,各绵延数十里,人烟生聚,商贾云集,市井巷陌,店铺盛陈,其繁华景象胜过当年的汴京城(北宋都城,今河南开封市)。沿西湖数十里,荷艳桂香,妆点湖山之清丽;峰峦拥叠,错落亭阁之飘逸。加之市井叫卖,红楼溢香,更把这杭州城造化得如瑶台仙境一般。

    杭州既有此天地灵秀之气,自然也是方外高人荟聚和游历之地,南宋五山十刹,如灵隐、净慈、上中下三天竺均在西湖之侧;而径山、天童、育王、雪窦、道场、虎丘等寺,皆相与邻州而望。这一片湖山,真可谓神州之禅窟。

    “噹噹噹……”沉浑的钟声,在西湖上回荡,方圆百里都可听见这晚祷的钟声。临安城谁都知道,这钟声来自南屏山净慈寺的钟楼,号曰“南屏晚钟”,是著名的西湖十景之一。这钟声在提醒世人,昼出夜伏,现在是休歇的时候了,世人应藉助这钟声之力,反省自己一日的行为,对心灵作一番洗涤、净滤。

    这时,有一僧一俗,正缓行在中天竺侧月桂峰的小径上。那僧人年事已高,形枯神朗,白发蓬松,藉助拄杖之力,虽暮色山行亦不艰难。那农家装束的中年人当是他的俗家弟子,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随时准备上前扶持。

    “师父,您老离开寺庙整整十个年头了,今年已七十有八,师兄们均不放心,争着要接师父回去。该通报的都已通报了,但临安城里如今都知道师父没有离开,连皇上都知道了,说要亲自接您老回庙哩。”

    “任他们什么时候来接都无妨,”老僧淡淡地一笑说:“放牛,我那卷《无门关》,虽不敢和圆悟祖师的《碧岩集》相比,却也简明直截,为我一生心血所在,有此传给后人,我也就无牵无挂了。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老僧自号无门,又以无门为书,不知后世之人,有几个能入这个法门。”

    原来,这位老僧乃著名的无门慧开禅师,为临济宗第十五代传人,在月林师观禅师座下见道,历住苏州、江宁(今南京市)、镇江等地的多处名刹。理宗皇帝于淳祐六年(公元一二四六年),曾召慧开禅师入殿说法,龙心大悦。后因春旱,特诏慧开禅师祈雨。祈雨法会刚毕,喜雨普润两浙,圣心更悦,于是特赐慧开禅师金襕袈裟,并御笔亲书“佛眼禅师”以表褒奖。理宗皇帝意犹未尽,又降旨一道,命慧开禅师住持西湖北岸的护国仁王寺,择日开山升座。那一年,慧开禅师刚好六十四岁。

    两年后,慧开禅师以老病辞请退院,不久,又受隆兴府(今南昌市)僧俗的礼请,入住著名的黄龙寺。又两年,仍以老病为由辞去住持,遁居于西湖中天竺的月桂峰小庵。初无人知,但慧开禅师名满天下,住持护国仁王寺时,临安城内僧俗前往礼拜的不下十万,虽然在西湖这些年,慧开禅师易服革面,但最近还是被人们认了出来,还惊动了皇上。

    “师父,到家了,您老且进去歇息吧。”这位农家装束的中年人姓余,原是以贩牛为生,人们都称他为余放牛,他追随慧开禅师近二十年了,这十年的隐遁,慧开禅师只让他一人侍候,其他亲炙弟子们也不知其行踪。

    此时暮色已深,站在月桂峰上,西湖诸景全收眼底,沿湖道上香车成列,湖中画舫灯火已明,萧笛之声仍依稀可闻。

    “放牛,近来虚堂和尚作了一首‘黑白何咎’的诗,你可曾听说?”慧开禅师问道。

    余放牛急忙问道:“好久都没有得到虚堂老和尚的消息了,师父又怎么得知的?”

    慧开禅师说:“今天中午你去办事,见一径山来的香客,在背诵虚堂和尚的这首诗,这香客是个读书人,诵着诵着,竟然哭了起来。我去问他,他竟是认得老僧,方才说是虚堂和尚所作。”

    余放牛说:“一首诗居然能把人念哭!师父快念给弟子听听。”

    “虚堂和尚这首‘黑白何咎’,的确写得太好了,纯是菩萨的慈悲心肠,我且念于你听听。”说着,慧开禅师便念了起来:



世事乱如麻,情人未到家。

连延深院雨,滴碎后庭花。

旧话几时别,音书未有涯。

     暝烟将四合,何处起胡笳?

   

     余放牛静静地听着,眼眶不觉红了起来,说:“自端平元年(公元一二三四年),蒙古人灭金,至今已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间,国家无日无警,但君昏臣弱,奸佞当权,日日醉心于西湖歌舞,毫无振作进取之心。如今江汉破碎,巴蜀瓦解,朝廷却不知亡之将至,除陈后主外,历代恐怕没有如此昏庸的了。‘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虚堂老和尚这份殷忧也来得迟了,师父不是十多年前就看到这点了吗?”

    慧开禅师点了点头,说:“当年辞护国仁王寺时,你那瞎驴师兄就说:‘如今圣眷正隆,正好布道天下。’真是不识时务。当时老僧便感到天时不利,皇上实非有为之君。北边蒙古气数正盛,锐不可当,远非当年金人可比。在烽烟遍布,警讯日闻之时,皇上不知招揽贤臣,校检猛士,却沉溺于歌舞之中,阿谀于佛殿之上。本朝圆悟(克勤)、佛海(慧远)、慈辩(宝印)、佛鉴(师范)诸师,包括老僧在内,先后蒙高宗、孝宗及当今皇上咨询,均以国法即佛法,保有万民为菩萨之道答之。皇上哪知其中机决,不知振民育德以御强虏,唯以佞佛自欺。他日国破,不知自责,反怪佛法不灵,那时老僧将何以为对?并且伴君如伴虎,老僧也不肯蒙混皇上,只好辞去院事。出家人原本不问世事,更不能以那些恩宠为荣,走了反而彼此清净。”

    余放牛赞叹说:“师父道德智慧,委实令人景仰。师父当年不是有一首‘颂南泉和尚答赵州和尚平常心是道’的诗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弟子时常咀嚼其中的意味,只要能把世同的荣辱是非放下,不系于心,就可以真切感到云门祖师所说的‘日日是好日’这种境界了。历代群雄逐鹿,不过如同庄子所说的蜗牛角上较雌雄罢了,在大千世界里,又何须去动那份闲心思呢!”

    慧开禅师点了点头,说:“求道修道,原不论在家出家,有道心即可。你随我近二十年,到今天这地步也不容易。好了,进庵去谈吧。”

    此时天色已晚,天宇清朗,早有不少明星透出天幕,与西湖灯火交相辉映。小庵也不甚狭,内有绳床两张,供师徒二人坐卧,其余则仅有一铛一拂而已。

    师徒二人相对坐下,慧开禅师对余放牛说:“老僧此时想听你说说这是非关。”

余放牛心里知道,慧开禅师弃庙出走,隐遁于西湖之上,朝野僧俗说是道非者不少,师父从不计较,此时提出这是非关,无非是要考考自己的见地,于是躬身答道:

“师父,弟子以为,这是非关共有四句,第一句是:有是有非者不可;第二句是:无是无非又不可;第三句是:是是非非也不可;第四句是:非是、是非亦不可。”

    慧开禅师笑着说:“能行得这四句,真可谓过得是非关了。好了,你那三位师兄也该到了。”正说话间,已有三位僧人进入庵来,立即向慧开禅师跪下,说:“弟子向师父顶礼。”

    慧开禅师摆了摆手,说:“好,你们既然来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这三位僧人都是慧开禅师的得法弟子:一名瞎驴无见,住持温州华藏寺;一名臭庵宗,接了慧开禅师的班,住持杭州护国仁王寺;一名无传祖,住持杭州慧云寺。余放牛于一月前分别代师传命,须于今晚到这月桂峰的小庵中来,与师父决别。他们都是见道高僧,听了慧开禅师这句话后,并没有常人的那种悲激之情。

大师兄瞎驴师兄禅师说:“师父要弟子们来,想必有话吩咐。”

慧开禅师说:“出家人原应心不附物,来去无滞。无奈当今之世杀孽太重,众生太苦,我老了,今年七十有八,不能为众生化解这一场刀兵之劫,心常愧疚。前年已在佛前立誓,来世当重入娑婆,变牛变马,为众生服役,但愿可了今生之憾。”

    臭庵宗禅师问:“师父此去,当欲何往?”

    慧开禅师说:“老僧世居钱塘,欠钱塘父老尤多,此去亦不离钱塘。”

    臭庵宗禅师问:“日后弟子怎么寻访师父呢?”

    慧开禅师说:“世事如幻,缘去不留,你等就不必为我操心了。何况声张出去,事涉妖妄,叫老僧日后何以为人?并且日后自有因缘,你们也各有因缘,须好自为之。只是老僧那《无门关》,还须你们费心,择日付梓。”

    瞎驴无见禅师四人急忙点头,说:“师父的这部《无门关》乃宗门大事,弟子不敢有误,师父尽可放心。”

    慧开禅师又看了看这四位弟子,说:“时节已到,吾要走了。临行之际,有偈一首吩咐你们。若仔细体会实行,即可免风波之虞。”于是说出一首偈子:



饱谙世事慵开口,会尽人情只点头。

莫道老来无伎俩,更嫌何处不风流。

   

吟出偈子后,慧开禅师安祥而逝。四弟子急忙礼拜,然后起身,在慧开禅师身旁久久肃立。此时正是宋理宗景定元年(公元一二六○年)八月初一。这年五月,元世祖忽必烈在开平(即元代上都,今内蒙古正蓝旗)称帝,改元中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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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少 年 行 事 须明本(上)



    话说临安城东北的艮山门外,有一小巷名天赐里。天赐里内住了一户人家,主人姓孙,名应瑞,妻子李氏,生有子女六人。这孙家积代敬佛,而临安内外,大小寺庙百十余座,应瑞夫妇二十年来是拜遍了的。而对灵隐寺、净慈寺、中天竺等著名大寺,每年均少不了进几炷香。因孙家祖上略有薄产,平常对寺庙供养也勤,故对诸山长老、各庙执事都较为熟悉,特别对无门慧开、断桥妙伦、虚堂智愚三位禅师极为崇敬。

    当年慧开禅师奉旨于护国仁王寺开山升座,应瑞夫妇尚属新婚,一并前去礼拜。那天是万众瞻礼,热闹非凡,夫妇二人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在大雄宝殿内,慧开禅师在众僧的环侍下登上法座,默然无语,久久地凝视殿外。前来礼拜的俗家弟子们见禅师形枯神朗,绀发蓬松,不严而威,活脱如一尊罗汉,均啧啧赞叹不已。

    “今年春旱,亏得这位菩萨祈雨感应,今秋收成又有望了。”一位老者说道。

    “我儿在襄阳从军,那里兵荒马乱,求菩萨保佑我儿平安。”一位老妪在殿外不停地礼拜。

    “成都如今已沦陷敌手,菩萨保佑,望家里亲人平安无事。”一位四川士人礼拜着说。……

    应瑞年轻,又读过一些书,看到这番景象愤愤地说:“自靖康之难(公元一一二六年)以来,朝廷只知偏安,不知进取。如今金虏虽灭,北边却来了个比金虏厉害百倍的蒙古。十多年来,巴蜀、江汉、江淮无不饱受备受蒙古人的蹂躏。这真是南渡后的又一劫难啊!”

    “孙相公悄声,”一位年龄略长的农家汉拉了应瑞一下,说:“孙相公快莫说了!这国家之事岂是我们小民谈论的。”应瑞一看,却是熟人。此人姓余,住在艮山门运河岸边,家里养着百十条牛,人称余放牛。在余放牛的示意下,应瑞见人群中有几个公差模样的人左右张望。他感激地问道:“余大哥,好久不见了,也来礼拜?”

    余放牛说:“不瞒相公,这位老和尚是我师父,我几年前拜的,每年都要在老和尚身边住些日子,好学些佛法。”

    应瑞说:“你倒能耐,拜了一位皇上都敬重的国师。他老人家德风高迈,不知为何要与皇上往来呢?”

    余放牛说:“这当然有其中的因缘,怪不得我师父,他老人家从不攀缘这些,只知以道接人。”这时李氏走了过来,对余放牛道了声万福。余放牛说:“是夫人吧?我还未给你们贺喜哩,来来来,先去给老和尚磕个头,结结缘吧。”于是把他夫妇带到了殿外。站在两旁的僧人原不许他人靠近,见是老和尚随侍弟子引上前来,也就没有阻拦,于是夫妇二人便在殿外阶下双双跪下。

    李氏原本聪慧,跪下后对慧开禅师祈祷说:“菩萨保佑,小女子不求富贵,但求全家有个平安。”祈祷毕,抬起头来,只见慧开禅师那双眼睛,竟如电光般地盯着自己,心中一慌,急忙低下了头,向左看了看丈夫。

    那应瑞却不知应祈祷个什么,见是有道高僧,他就只管顶礼,一拜、二拜、三拜不已,有一种莫名的依恋之情。

    后来,因余放牛的引见,孙氏夫妇多次到寺里来礼拜,慧开禅师也对他们作了些开示。但慧开禅师辞院以后,他俩就再也没有看见这位老和尚了。

十五年后,李氏已育有三男三女,家务虽重,在节庆日子里,夫妇二人仍要到寺里礼佛。今年中秋,夫妇二人到中天竺寺进香归来,路上看见一僧一俗坐在山亭之上,仿佛相识。走近一看,却是阔别已久的慧开禅师和余放牛二人,急忙上前礼敬。

“和尚这些年到哪里去了,叫弟子们好想念。”应瑞诚挚地说道。慧开禅师只是微笑,却不开口。

    “有缘,有缘,”余放牛说:“师父已隐遁多年,除几位至近弟子外,没有人知道他老人家的行踪。你千万不可对外人谈及师父。”

    应瑞说:“余兄既已吩咐,小弟怎敢多嘴。师父在道望最隆之时归隐,若非真有其道,是不会这样行事的。唉!如今蒙古人已占据天下十之八九,大宋江山仅余两浙岭南一隅。当今皇上不但昏庸、老迈,而且还任用贾似道为相,看来亡国之日为时不远了!”

    余放牛说:“这也是业力所感,在劫难逃,师父早明其中因果。今日天色不早,也该回家了。”

    一旁的李氏不时端详着慧开禅师,比起十多年前,慧开禅师更显老态了。然而李氏发现,慧开禅师也在注视着她,眼神中流露出重重心事,似乎有话要说,但始终没有开口。

应瑞夫妇向慧开禅师拜了三拜,然后告辞下山。顺着山径向下绕了几道弯时,应瑞夫妇听见余放牛正悠悠地唱道:



一种灵苗发秀时,须知花绽不萌枝。

其间气息难藏处,不假春风特地吹。

  

不觉又过了两三年,临安城内盛传慧开禅师入寂的消息,据说皇上还为之撤膳,应瑞夫妇听见后好不悲痛,而余放牛也不知其踪迹。那时兵荒马乱,常有蒙古人将渡江的消息,应瑞也准备将全家迁到山里躲避。好在这几年蒙古人只在巴蜀、江汉、两淮这些外围杀掠,并未渡江,临安城仍可偏安,因此应瑞一家一直未迁出临安。

    应瑞夫妇已有子女六人,早已不打算生养,然而不知不觉,李氏又怀上了一个。即将临盆之夜,李氏睡卧不稳,似觉自己在云雾之中漫游,许多名山、大河、古寺都在眼前掠过,心中有说不出的畅快。一会,又觉自己与相公带着孩子们在山林里采蘑菇,青山濛濛,芳草萋妻,好不闲逸。忽然又感到似乎有人在轻轻地敲门,这么深的夜了,谁还会登门呢?可这敲门声歇了歇,又响了起来。李氏问:“谁啊?”没有人应,一会儿,敲门声又响了,李氏下得床来,心想:“大概是深夜投宿的吧。”于是前去开门。开门一见,又惊又喜,竟是无门慧开老和尚,手持一把灯笼,微笑地站在门外。

    “师父,您老人家驾临,真是蓬荜生辉啊!”李氏急把慧开禅师迎进屋中坐下,回到卧室去叫丈夫:“相公醒醒,相公醒醒,无门老和尚来了。”可应瑞老叫不醒,李氏急了,用力一推,猛地腹中剧痛,不觉醒了过来。只见丈夫正搂着唤她:“娘子,你怎么了,梦见什么了,大呼小叫的。”李氏一想,这梦好不蹊跷,老和尚已示寂三年,往常从未梦过,今天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应瑞问道:“我听你在梦中说无门老和尚,你到底梦见了什么?”李氏正想回答,腹中又是一阵巨痛,急忙对应瑞说:“相公,怕是要生了,赶快去把接生的张阿婆请来。”

    应瑞夫妇育有子女六人,故对临盆之事早已惯熟,且准备已就。应瑞出得门去,不一会便把张阿婆请了进来,自己便到厨下烧水。

    水刚烧滚,一声响亮的婴啼划破了黎明前的沉寂,这时自家和邻里的雄鸡也啼叫起来。这一天是宋景定四年(公元一二六三年)十一月二日丑时。

    “阿弥陀佛,贺喜孙相公,又添一位公子。”屋里,张阿婆喜孜孜地说。听说是个男孩,应瑞心里当然欢喜,但心中仍有一种扫不去的忧愁,时下兵荒马乱的,这一大家子,以后日子该怎么过呢?

    张阿婆给婴儿洗净,收拾停当之后,便抱出来给应瑞看,并夸奖说:“孙相公,你这儿子可是一位贵人,你看他天圆地方,耳厚鼻直的。我接生多年,还没有看见长得如此富贵的。”应瑞抱过来一看,这小子的确长得与众不同,头顶圆圆的,额头相当宽大,虽是婴儿,小鼻子却端直丰正,一张小口紧闭,有梭有廓,额头方方正正,且又饱满,小耳朵也是轮廓分明,厚实可爱。应瑞略通相术,看了又看,心中更加欢喜,心里默祷说:“老天保佑、菩萨保佑,我孙氏门中,能出此等麟儿,真是祖宗有德,家门有幸啊!”

    应瑞子女六人,长女于去年十六岁时已嫁了出去,长子十四、次子十二、次女十岁尚在家中。三子八岁,四子六岁,均为婴儿时让无后的族人抱去过房。早上起来,大哥二哥都欢喜地过来亲了亲小弟,吃了早饭,便上学去了。二姐原未外出读书,留在家中帮李氏做些家务,这时也就为小弟忙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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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子入世大讨论之孝顺篇
第二章  少 年 行事须明本(下)



   

     辰巳之交,来了一位贺喜的客人,应瑞一看,心中大喜,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应瑞一直挂在心上的余放牛。

    “余兄,这两年哪里去了,信也不带一个,叫小弟好想念。”应瑞抱怨地说。

    余放牛说:“也未到哪里去,愚兄生性懒散,又无家室之累,只是在这浙中山里闲逛罢了。今早听说你新添贵子,愚兄特地前来贺喜。”

    余放牛带了两只母鸡,一筐鸡蛋,一包红糖和一疋衣料。应瑞也不推辞,便收下了。然后又抱出婴儿,让余放牛端详,说:“这孩子好生奇怪,只落地时啼了一声后,至今稳稳地睡着,哼也未哼一声。”

    余放牛抱过婴儿,细细地看,心里祝祷说:“师父,你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降生在这个地方。孙家善根深厚倒还不错,只是这临安城中兵灾将起,以后的日子怎么说得清楚。万望菩萨加庇,让我师父早日出世,为众生谋福。”祷毕,把孩子交还应瑞,说:“这孩子来历不凡,极有根底,我送他个名字,就叫明本,好不好?”

应瑞大喜说:“承蒙余兄来看犬子,今又赐名,此恩何以为报?”

余放牛说:“你我兄弟,何必挂齿,这孩子日后前程远大,必为国家之福。”

    这孩子原本睡着,此时虽未睁眼,却咧著小嘴笑了。应瑞看着,心中欣慰,对余放牛说:“深谢余兄赠名,小弟家中虽不宽裕,却也要让这孩子早点读书,日后好为国效力。”余放牛告辞而去。

    不觉两年过去,明本已离襁褓,种种行为,令应瑞一家及邻里大感诧异。这孩子静时,便在床上跏趺而坐,如同坐禅的老僧;动时,便在家里佛堂内礼佛;唱时,嘴里依哩呜噜,如同歌赞梵呗。

    一日,两个兄长放学归家,李氏说:“大哥二哥,若无事且教小弟识识字。”明本听见,急忙跑进佛堂,捧出一部佛经说:“大哥二哥,教我念这部经书吧。”李氏一看,却是《阿弥陀经》,心想:“这孩子不知是哪路菩萨寄生我家。”心中欢喜,便叫大哥带着他念: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众所知识。长老舍利弗、摩诃目犍连、摩诃迦叶……

没几天,明本竟把一部《阿弥陀经》背熟了,一早一晚,都要坐在床上默诵一遍。应瑞看在眼里,心想:“如今世间太苦,孩子果与阿弥陀佛、极乐世界有缘,这一生倒也不须让我操心的了。”

景定五年十月,在位四十年的理宗皇帝驾崩,太子即位,有识之士无不为国家命运捏了一把汗。理宗虽然平庸,毕竟在位有四十年之久,对政务极为熟悉,也能驾御群臣。如今外敌强盛,新君幼弱,加之奸相贾似道专权,这国家看来是朝夕难保的了。

    且不说宋元消长,只见那明本长到七岁时,已能读诵好几部佛经了。两位哥哥已可在外学点技艺,二姐也嫁了出去,应瑞顿感轻松了许多,对李氏说:“娘子,如今家计稍宽,明本已有七岁,可以让他出去念些书了。”

    李氏说:“这事相公作主就行了。孩子虽识字不少,但毕竟只会读诵些佛经,他并非出家的僧人,世间圣人们的书也该学学,才好在世为人啊。”艮山门原有书堂,明本两位哥哥早年也在那里发蒙念书,于是应瑞就择日把明本送到书堂。

    书堂的先生姓宋,是个落第秀才,在这里授课二十多年,如今已是六十余岁的年纪了,看到应瑞把小儿子送来,心中十分高兴,说:“我前后共有百多个学生,考中举人进士的也有好几位。这些年天下不甚太平,可惜他两位哥哥连秀才也未能去考,待过些年太平了,小哥定能考好,说不定中个状元探花的,也就不负老夫一生了。”

    宋先生见明本眉清目秀,机灵乖巧,故不住地夸奖,说:“今天收了这个学生,以后再也不收了,一是虽有好的子弟,二来我也老了,怕教不好书了。”说毕,便把明本引到孔子牌位下面去上香磕头。

    第二天一早,应瑞便带着明本来到艮山门书堂。天色尚早,先生还未开门,父子俩便站在门外观看运河。从前,这几十里的河面泊满了船只,巴蜀、江汉、楚赣、两浙的商船客人都在此集散,真是樯帆如林。如今万里长江鼙鼓不断,商船少了八九成,往来江面的只有巡哨的战船。虽未入秋,却是一派萧瑟的景象。应瑞不由得连声悲叹。

    “爹爹,刚才你还高高兴兴的,现在为何唉声叹气?”明本不解地问道。

    “孩儿,‘旧业已随征战尽,更堪江上鼓鼙声’你记得是谁的诗吗?”这几年,应瑞教了明本不少唐诗,面对此境,不觉问他。

    “这是唐朝卢纶的《晚次鄂州》(今武汉市),孩儿背得的。”明本说。

    “背得就好,特别要把这两句背熟,这临安运河,不久也将闻到鼓鼙之声了。”应瑞说着,眼眶不觉红了起来。

    这时,又有几个学生到了,书堂的侧门也悄然而开。应瑞对明本说:“你且进去,中午时自己回家,上课时要专心听讲。”说完,应瑞便自去办事。

    书堂甚是清洁简朴,有十张陈旧的书桌,墙上挂着先生自绘的几幅墨竹,倒也清雅。几位学童坐定,宋先生坐在上面,直了直腰,说:“今天开学,主讲《论语》,配讲《孟子》。《论语》乃先圣孔夫子的言行录。《尚书》云: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就是说,于事无所不通谓之圣。圣人者,通天地阴阳之行,察往来古今之变,因时制宜,为天下古今作则者,唯我孔子。孟子为亚圣,师法孔子,倡仁义,崇儒术,辟邪说,斥攻伐,能继孔子者,唯我孟子。”

这开宗明义的话,明本倒也听得明白,心想:“先生讲课,的确明白精到。”正想之时,又听先生说道:

    “翻开读本,今天讲‘学而’,我念一句,你们跟着念一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一群童稚之声随着先生苍老之声阵阵起伏,这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基本旋律,国家的兴盛与危机,士人的忠直与迂腐,全都随着这条旋律起伏,演出了不尽的悲喜剧。

    明本极为聪慧,加之过目不忘,不仅把老师讲的记住了,后面未曾讲的,他也自加默习,早已熟悉于心。

    宋先生年老,近来感到精力不继,怕误了学童,故这期讲得较快。一年之内,《论语》已讲到了《述而》,《孟子》也讲到了《离婁》。

    “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

    先生读了一段,问道:“孟子此处,你们如何领会?”

    明本从来就是第一个回答的,老师问话声一落,他就站了起来,说:“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安居乐业,是百姓的常心。所谓失民,就是指失民心,是扰民虐民,像桀纣那样的暴君,使民不得安宁,所以失去了民心。而像汤武那样的圣君,能够施行与暴君相反的措施,使被扰的百姓得到安养,使被虐待的百姓得到安慰,所以能得到民心,得到人民的拥戴。得到人民的拥戴,也就得到了天下。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就是这个道理。”

    听了明本的回答,先生笑着点了点头。

    “先生,”明本停了停,又说:“孟子在后面说‘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不知诚与思诚这两者体用如何?”

    先生说:“朱子于此有说:‘诚者,理之在我者,皆实而无伪,天道之本然也。思诚者,欲此理之在我者,皆实而无伪,人道之当然也。”

    对先生的讲说,明本并不太满意。先生讲说精到简捷,从无多余的话,只是言必称程朱,没有多少自己的见解。明本生性即能睿思,且又极为实际,好玄思而不好玄言,有条理而不琐屑,但本于尊师之礼,也从未有唐突冒犯之言。

    从明本迟疑的眼光中,先生早已明白,说:“明本,你的心思为师知道,为师只能引你入门。你天资聪敏,日后造化大着哩,不必拘于为师之说。老夫智识浅短,没有能耐入仕,对于学理,一生服膺程朱,哪里能有自己的见识。在老夫这里,你权当习些章句罢。”

见先生如此谦礼,明本心里好生感动,说:“学生明白先生之意,以先生之德,就足以教化明本的了。”

“小子可造,小子可造。”先生也是一股热流在胸,忙不迭地点头。

    又一年,先生的课尚未授完,病了一场,虽无大碍,但感精力大不如前,只好宣告停课。一日,先生来到明本家中,对应瑞说:“明本是个俊才,我才疏德薄,加之老病,不能引他上路,但不能因之而废学。我虽无财,家里书还是有的,如今人心惶惶,谁能安心教书读书?但明本是个极能读书的人,以后要读书,就上我家来借,老夫绝不吝啬。”

    应瑞感激地说:“这就深谢先生了。明本,过来给先生叩头,谢先生大德。”

    明本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给先生叩了三个头,说:“学生明白先生心意,一定勤奋学习,不负厚望。”

    也是明本命中要遭些磨难,这年冬,李氏偶感风寒,几帖药下去,不见其好,反而沉重起来。应瑞虽四处延医,又到寺里祈祷,李氏之病仍日重一日。

    一日晚,李氏将应瑞父子叫到床前,说:“你们也不必为我忙了,家里原不宽裕,加之兵荒马乱的,让我早日上路就行了。大的孩子都走完了,几年来也未回家,只是明本年仅九岁,如何叫我放心得下。相公,你且要好好保重,你们这一老一小……”话还未说完,李氏一阵痰涌,颈一伸,径自去了。

    应瑞把李氏在床上放好,盖上被子,哭着说:“娘子,自从你到我家,辛劳一生,未曾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叫我怎么对得起你?你放心,我一定会照料好明本,让他出息成材,日后光耀门楣。”

看到母亲去世,明本欲哭却哭不出,心想:“这是佛经里所说的人生无常吧,生老病死,如今谁不居于其中呢?佛法讲因果,我母亲及周围许多人辛劳一生,又为什么呢?”想着想着,心里一酸,还是哭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应瑞买来棺木,即刻入殓,就在家中简易地设个灵堂。因家中拮据,既未请亲朋吊唁,也未请僧道作道场,冷灯冷火,父子俩就在灵前守了七天。只是应瑞不知,这七天中,明本一直为他娘念诵《阿弥陀经》。明本想:“这世间无须留恋,我娘应到净土极乐世界,只有到了阿弥陀佛那里,才会免去生生世世的苦,以后我也须到极乐世界去看我娘。”第八天,李氏被葬入郊外早已择好的墓地中,明本随著父亲在新坟上久久肃立,不忍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叹息,父子俩回头一看,却是阔别多年的余放牛。

    “这些年来余兄哪里去了,叫小弟好想念。明本,快见过余伯父,你的名字还是余伯父取的哩。”明本恭敬地与余放牛施了一礼。应瑞看到,八九年来余放牛仍然健朗,不像已入天命之年。

    “明本都这般高了,长得不错,气象清旷。孙相公,我今早归来看你,方知嫂夫人仙去。你也切莫悲痛,陶渊明曾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嫂夫人走得及时,至少不会有亡国之痛,也不会有残民之悲了。”余放牛虽这样劝慰,但脸上亦有悲戚之色。

    应瑞说:“也是,今蒙古人已稳定北方,改国号为元,不日定将南下,在朝诸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蒙古人杀掠成性,看来我父子也当远迁了。”

    余放牛说:“这也未必,其中尚有转机。无门师父当年有位道友,就是燕京的海云和尚。海云和尚有位弟子法名子聪,现居元帝左右,实为谋主,为彼多出奇策,又以戒杀戮为养德立基之本。元帝尝问灭宋之策,子聪以太祖皇帝灭南唐之事对之。太祖太宗之所以掩有九州,下江南不血兵刃,戒杀厚降实为上策。古人云:江南一隅,不足与中原抗衡,历朝莫不如此。孙相公,我观公子乃大吉祥之相,故不须外出,就留在临安城中安心读书吧。”应瑞说:“余兄之言有理,我亦有所风闻。只是近来因娘子之病很少在外走动。哦,那子聪法师已被元帝劝还俗服,赐名秉忠,对,就是刘秉忠,听说还要拜他为相哩,真不知他是汉奸还是贤士?”

    余放牛说:“孙相公此言差矣,子聪原为契丹士族,非我汉人。且佛说众生平等,原无中华蛮夷之别。且朝廷偏安江南已近百五十年,毫无恢宏气象,今君昏臣佞,王道一统,如今非蒙古人莫属,这也是天命吧。虽不欲之,其奈何之。愚兄早寄形骸于方外,原不想多问世事,只是与小公子有缘,尚需在世上走动。”

    南宋士民早对朝廷绝望,所以应瑞听了这一番话,也就不觉逆耳。明本年幼,原不知华夏、夷狄为何物,虽《论语》、《孟子》里间或言及,也不明究竟,听了余放牛这番话,自觉稀奇,说:“伯父,那王道一统与极乐世界是否一样?”

    听到这个问话,余放牛心中大喜,暗想:“这孩子好是了得,这问题怕是无人能答的了。”于是拉着明本的手说:“公子,王道一统,乃世上之事,指九州混一,再无征战,民能安其居,乐其业,但生老病死却免不了的。要了却这生老病死苦,只有到极乐世界。”

    明本点了点头,说:“是的,百姓百年,皇上万岁,都免不了生老病死。我看圣人之书,谈的都是世间事,而佛经谈的是出世间事。圣人的书教人为君子贤人,佛经教人为罗汉菩萨,我都想为之,可以么?”

    听到这里,一直悲戚的应瑞心中一乐,余放牛听后也忍俊不住,说:“小公子,你说得非常不错,圣人书要读,佛经也要读。你还小,还是多读些圣人之书吧。好了,日头快当顶了,早点回家吧。”

    虽近午时,但毕竟已是冬月,且北风不断,应瑞顿时感到凉意,他怕儿子冻着,急忙说:“好,咱们先回去。余兄,我们可得好好聊聊。”

一连好几年,明本一直在家里念书,宋先生过世之前,就把自己的经史子集送给了明本,应瑞雇了一驾马车才拉了回来。余放牛也不时来访,与应瑞谈些出世之道,一家倒也平安清静,全不管外面天翻地覆……

    宋度宗皇帝咸淳九年(公元一二七三年),元军破樊城,襄阳守军投降,江南门户洞开。

    咸淳十年,元军二十万攻宋,下鄂州,而度宗皇帝却在七月崩驾,年仅三十五岁。五岁的恭帝继位,次年改元德祐。德祐二年(公元一二七六年)正月,元军围临安,谢太后与恭帝降元,宋亡。

    此时明本不过十二岁,在这亲丧国亡之时,他一心读书而不管其他。好在应了余放牛之言,元军进入临安,因是招降,未动干戈,得以保全全城,百姓未受大的惊扰。

    又过三年,明本十五岁时,已将五经、诸子、诗、史陶然于胸。新朝廷无意开科取士,全国不知有多少学子都慨叹时运不济。应瑞见儿子学习至勤,鸡鸣即起,夜以继日,心中极为宽慰,原以为新朝一旦开科,明本考个秀才举人如囊中探物。今见久不开闱,心中不免急了起来。

    一日,应瑞对明本说:“儿啊,我看你的功夫白费了,为父虽无心功名,却望你能早入仕途。可蒙古人看来不识我汉家衣冠礼仪,历朝历代,哪有不开科取士之理?”哪知明本不以为然,说:“父亲,这功名二字,您就不用提了。孩儿读书,只是养些学问,长些见识。司马温公一部《资治通鉴》,既可从中知些治乱存亡之道,也给人以世事如云的感受。孔子云:‘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父亲,我要出家为僧。”

    听了明本这话,把应瑞惊得怔怔的,好一会才说:“怎么,你要出家?”

“是的,自母亲去世之后,孩儿就想出家,但怕父亲伤心,才留下来多伴父亲几年,这诗书,孩儿也读得差不多了,虽是圣人之道,不知何朝何代得以行之。三代以下,去圣日遥,莫说大同盛世,小康之世谁又见到?且这秦汉唐宋,也是治时少,乱时多。如今蒙古人入主中原,虽成一统,但只知武功,不识文治,天下决难安宁,所以孩儿决计出家。”明本认真地说。

    明本说话虽然老成,但毕竟仅虚岁十五,稚音尚未退去。应瑞看他振振有词,心里又气又笑,断然地说:“不行,为父年已渐老,如今膝下只你一人,你学佛可以,出家决计不成。你且再待几年,说不定哪天朝廷明白了开科取士乃经国之大事,那时你定能入闱。”

看着日渐衰老的父亲,明本心里不忍,说:“好,就依父亲,孩儿以后儒佛兼修,且看老天爷如何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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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子入世大讨论之持戒篇
第八章

幻住庵与赵孟頫





    弁山也叫卞山(今称云峰顶),是莫干山入太湖之处。南宋初年,叶梦得罢官之后,即在此山闲居。

    明本来到弁山,见此山已有两位僧人筑庵而住。那两位僧人见明本神仪非凡,顿生敬意,将明本迎入庵中,宗己则侍立于庵外。

    明本禅师见那两位僧人也有出尘之气,便有几分好感,合十问:“师兄上下?”一僧说:“既已出家,便是上人。他是彬上人,我是澄上人。”明本见他说话直朴,心中更喜,说:“中峰明本打扰二位上人了。”

    那二僧听说是明本禅师,急忙礼拜,说:“原来是中峰禅师飞锡临此,我等竟有此荣幸。这两个月来,和尚的《怀净土诗》早已传遍吴中,信众都因不能一睹禅师法仪而深感遗憾!”

    听了这话,明本淡淡一笑,说:“净土是我辈终归之处,念念在此,即念念是禅。禅是我辈功用之处,念念在禅,即念念净土。这是出家人的本分事,无须过誉。”

    彬澄二上人见明本禅师说话谦和,心中叹服,说:“如今有的出家人,有了点身份,就傲气十足,人我山高。禅师是高峰大师传人,当今祖师,竟然如此谦和,可敬可佩。”要知这二人是修行的云水僧人,疏野自然,没有寺庙中那许多规矩。此时彼此意气投合,明本便应邀住下。

    明本问二僧:“此庵叫什么名字?”澄上人说:“我们不会取名,称它叫‘云半间’。”明本笑道:“好雅的庵名,弁山上有云半间,太湖中有水半间,何时湖中龙王来邀,便可云水共住了。”澄上人笑着说:“甚是甚是。过几天我们到洞庭西山去叫门,先邀龙王到庵中一游,然后他还我们的东道,我们便可到龙宫筑庵了。”

彼此交谈,均是出尘之语,真是飘飘欲仙。明本禅师说:“此庵太小,似容不下四人。可到外面看看,如有胜地,当再建一庵。”

    明本师徒在“云半间”内仅住一宿,第二天拂晓,便立在弁山顶上观看。东边是万顷良田,湖州城隐约可见。西边是延绵小丘,村院上炊烟袅袅。北边是浩茫的太湖,湖中有几只渔舟,渔火尚明。弁山腰上有一寺院,叫资福寺。明本对那二僧说:“我原不愿住寺院,可在这四周看看,有没有建庵的地方。”于是四人便在这山中寻视。

    弁山原不甚大,稍平之处都有村民种上庄稼,其余全是林木。只有资福寺的后面,有一黄沙坑还没有主人。四人本是筑庵好手,仅半日功夫,便在黄沙丘上建起一座茅庵,还较为宽敞。彬上人说:“大些也好,日后我们也可以在此庵向禅师请教。”

    澄上人说:“我们那庵名云半间,这庵也应当取个雅号,方不负和尚驻锡。”明本沉吟半晌,说:“实无而有谓之幻,水中月、镜里花难道是有?但如果说它无,那水镜中的形象昭昭著著,又何尝无?山河大地,诸色相等倚空而现,未有一法不依幻而住。就叫此庵为幻住庵吧。”

    彬澄二上人鼓掌说道:“好!好!禅师行事,均彻法源底。幻住庵之名,当传遍天下。”明本又说:“我自号中峰,原不敢与先师比高。今既有幻住之庵,以后你们就叫我为幻住或幻庵吧。”从此,明本又自号幻住或幻庵。但时人尊仰,仍称他为中峰禅师。

    明本在这弁山幻住庵内住了一季,僧俗前来请益者不少。第二年雨水过后,庵里来了一人,明本禅师一见,心中大喜,原来来人乃是苏州陆德润学究。陆学究进得庵来,对明本禅师施了一礼,说:“禅师孤鹤闲云,好兴致,只是叫弟子好找。”

明本忙问其故,陆学究说:“禅师可知赵松雪其人?” 明本禅师说:“可是前朝太祖皇帝之后赵孟頫先生?”陆学究说:“正是此公。去冬他在大都听到禅师所作怀净土诗,感叹很深,曾沐浴斋戒,然后一一楷书。松雪公书法当今独步,秀雅清新,他书写的这一百零八首净土诗,已轰动京师,叹为双绝呢。”

    明本说:“这样说来,我倒惭愧。松雪公道德文章天下所仰,书画更是当今泰山北斗。我那些诗,怕难入人眼。”陆学究说:“禅师哪能说这样的话。禅师是人天之师,松雪公不过为文曲星降世,正好收为弟子。松雪公已经传言,若有缘相见,当拜禅师为师,要当面请教哩。”

    见明本微笑不语,陆学究又说:“这弁山幻住庵太小,并且又很偏僻,何不在我那雁荡松岗,重营一庵,也好教化天下的向道者。”明本正有此意,见他说出,立即应允。于是收拾行装,辞别了彬澄二上人,三人登船,向太湖对岸驶去。

    此时正好南风劲吹,船夫扬起了帆,船如箭驰,只两个时辰,便到了胥口。三人弃舟上岸,雇了一辆马车,便向苏州城驶去。进了苏州城,明本命宗己回天目山,向明初通报行踪,便在陆学究家中住下。次日前往雁荡松岗,与陆学究商议建庵之事。

    这松岗有数亩之阔,有岗有荡,松林密布。明本行了一周,登上岗顶对陆学究说:“此处北接虎丘,南连寒山,真是一上佳之处。若细加规划,可筑庵数十,容僧百十。幻住(明本自称)不乐寺庙规矩,若住庵即可方便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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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学究原想劝明本开法接众,正怕他不允,此时见明本终于开了金口,于是大喜,说:“不瞒禅师,近来弟子常与友人计议,正想在此处建庵,迎请师父开法哩。”于是更不多言,就近雇了工匠,三五天内,便建成精致木庵数座。

    明本说:“以后不论幻住行到什么地方,所住之庵都用幻住作为名字,此处也叫做幻住庵。”陆学究自然为之鼓掌。

    于是择日开法,远近僧俗听了,都额手称庆,说:“我苏州人民有幸,现在有菩萨现身说法了。”于是相与邀约,惊动省府州县。开法那天,行省丞相脱欢率众官亲来听法,僧俗云集,竟超过千人。

    明本与众人礼毕,升座说法:

    “法身慧剑,就在大家日用之中,犯不着去东寻西觅。可惜众多参学之士,不知此心空寂,本来清净,对于万法,无取无舍。若能在这直下了悟,如横身太虚,脱体无依,即可随处自在。在这里还说什么生死涅槃、真如烦恼呢?就好似昨日的梦,醒时哪见踪迹?若能这样伸出三头六臂,将种种知见、一切公案缚成一束,抛向他方世界之外,即可意气扬扬,万法无滞,使那些依门倚户的,诵章句、夸学问的俯首有份。所以达摩西来,单传直指,原本没有什么多余的道理,后来法久成弊,渐生出异端。什么五位君臣、四种料简、三关九带、十智同真等等,俱各立门庭,互相提唱。虽然也是一期建立之旨,为历代祖师垂示,却不知使后世儿孙,一个个浑身坠在荆棘丛中。枝上攀枝,蔓上引蔓,但见葛藤遍地,无有出期。到得老来,命根子欲断未断之际,返思从前知解,毫发无助益处,岂不悲哉!”

    众人得闻,无不悚然。丞相脱欢说:“弟子向道多年,盲修瞎练,诚如和尚所说,只是如今应如何用功?” 这句问话也是众人久久疑惑的问题,大众听了,一齐起立,对明本作礼,说:“望和尚为我等指示真甘露门。”

明本见众人恳请,沉默良久方说:“近代丛林如此修行,怎么能使佛法兴盛呢?就算有真参实悟的善知识出世,对此也无可奈何。不得已只好另开法门,把一个无意义的话头,放在学者心灵意识中,望能激起根本无明、引发疑情,老实参究,不敢丝毫懈怠。久久纯熟之后,自然会进入人法两空,心法两忘的境界。最后连话头也一并忘却,于不知不觉处,猛然开悟。若能这样转过身来,以后不论你怎么去说,怎么去行,都会合于大道。”

大众闻得,尽皆欢喜踊跃,说:“我等参学多年,全无门径可入。今天得闻和尚开示,自是信心百倍。从今以后,定能参个眉横鼻直,方不负今天这段因缘!”

    从此,明本禅师日日随众请说法,把前代祖师功行得力处一一举出。众人闻后,省悟者不少。中峰和尚之名,更是享誉天下。

元代江浙行省设在杭州,为了方便朝夕参请。次年春,脱欢丞相与瞿鸿沙商议,想请明本禅师住持杭州灵隐寺,于是派人到苏州向明本禅师请示。明本听了来意,也不多说,手书一偈以答:



   千金难买一身闲,谁肯将身入闹篮。

   寄语满城诸宰相,铁枷自有爱人担。



   来使将此偈回覆脱欢,脱欢从此再不敢向明本提及住寺之事了,但心中对明本更加尊仰,竟恳求皈依座下。明本作书以答:

   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作而不能证得。要知道,这智慧德相,如古镜之光;妄想执作,如镜上之尘。一旦垢净尘消,此灵知之光自然显现,洞照万物。诸佛即以此光转大法轮,度无量众生;菩萨以此光修六度、集众善;圣天子以此光统万邦,福海宇;贤丞相以此光沛仁泽,宣大政。唯大丞相阁下,光明盛大,德业渊深,抚安黎民,此乃积世不昧灵鉴真光之验也。若于动静中尚存观听,未泯功勋,情妄爱憎时或出现,无别方便可遣,惟宜密以一则无义味语句置之于怀,默默自看。看父母未生之时,哪个是我的本来面目?其参究之念既真,了悟之心必至。若能悟入,所说灵知之光,就可遍现于所闻所见也。仅此奉闻。



    脱欢得此教诲,便依教而行,不论公事私事,均把这“父母未生”话头放在心中,渐感精神清朗,处事明决,方知明本此言不虚,于是对他更加敬重。

    明本在雁荡幻住庵说法一年,远近求法者络绎不绝,松岗上小庵已筑百余,常住参学者竟有五六百人,与会者每日更多达千人,俨然如一大丛林。明本原不想管理寺务,所以多次辞去住持之请。现在见所来僧人益多,若不加统率,恐生事端,便与陆学究及几位老成僧人商议说:“幻住居此庵已及一年,依佛制,三僧以上,即可建立僧团。这雁荡之内,仅庵棚就已经过百,人逾半千,自应制定规约,选定执事,方好统理。”

陆学究说:“弟子早有此意,但念和尚从来不操心这些事务,所以一直不敢说。现在既得和尚首肯,自当由师父权领此庵。其他职务,自然有人充任。”

明本说:“幻住以法为任,却是不领其职的。”众人早悉明本心迹,于是说:“绝际上人年高德劭,公正明达,主此庵务,一定称职。”绝迹上人说:“中峰和尚为众膺此大法,老僧为众务些小事,此有何难!”遂不推辞。于是共议绝迹为庵主,灵叟为首座,明叟为知客。陆学究本是地主,也是最大施主,就请学究担任库务。从此之后,这幻住庵内,虽然没有钟鼓之鸣,也没有香烟之缭绕,却不失为一清净梵宇。

    这年坐夏,明本在庵外贴上告示:“幻住年来语业甚重,特闭关一月,息语澄心,众人万勿打扰。”此则告示一出,各庵僧众,也都纷纷闭庵,修言语戒。于是昔日鼎沸的雁荡,依旧是寂寂的松岗了。

    明本早已物色了一名侍者,名叫惟则。惟则年方二十,英伟敏捷。明本禅师于千人之中选中了他,留在自己身边,密加调教。

    惟则禅师原是山东海印禅师的弟子,那海印禅师早得定中三昧,神通特异,夜间常梦与梵僧交谈,所以对经教义理,常发人之所未发,见人之所未见,鲁人敬重他,都称他为活佛。海印禅师知道惟则禅师是大乘菩萨根器,一天对惟则禅师说道:“你的因缘不在这里。如今天目山中峰和尚,得高峰和尚法印,在苏州说法,你当前往依止,日后成就非老僧所能及。”惟则禅师敬受师命,乘船沿运河而下,在苏州雁荡找到明本禅师,便留在庵内学法。不久为明本禅师所识,留为侍者。

    在坐夏闭关期间,师徒二人相对而坐,从不言语交谈。一天,明本禅师用眼睛示意惟则,惟则垂首闭目。明本禅师又以手指心,惟则背手,侍立于明本禅师之侧。明本禅师翻身睡下,惟则则跏趺而坐。

启关之后,明本对惟则说:“前天的事,你是怎么理解的?”

惟则说:“弟子无须去理解,若要去理解,也不过如是而已。”明本点了点头说:“是的是的,诸佛法印,如是而已。”

    第二年春,一日陆学究对明本说:“和尚,松雪子昂先生已放官南下,提举江浙儒学,过些天将来这里向和尚问法哩。”

赵孟頫,字子昂,号松雪,是宋朝太祖皇帝的第十一世孙。当年高宗南度后无子,就立秦王德芳之后作为太子,这就是孝宗,赵德芳一支的后人由此得以显荣。赵孟頫的祖上被孝宗赐第湖州,所以孟頫就成了湖州人。他出生在理宗皇帝宝祐二年(公元一二五四年),长明本禅师九岁。元灭宋,赵孟頫作为宋宗室遗逸,被选入大都。元世祖见他才气英迈,神采焕发,如神仙中人,非常欢喜,赐他为翰林院学士承旨,安座于右丞相叶李之上,以示恩宠。元世祖原打算让孟頫与闻中书政事。孟頫自忖为宋宗室遗民,不宜入新朝机要,所以一再推辞。

    赵孟頫博学多才,诗词、书法、绘画、音乐皆独步当时,为天下文人所崇。此次回归江南,江南士子都额手称庆说:“新朝历来不重文治,视江南士子如无用之物。松雪公如今主持江南文政,必当有一番新气象。”

    哪知成宗即位之后,虽然纠正了世祖宠信桑哥、用兵海外等弊政,优礼汉人旧臣,限制蒙古诸王的权力,但对于科举仍然无心。所以赵孟頫此行,也是如同虚设。好在赵孟頫无心功名,明哲保身,一到江南,除了与蒙古权贵应酬,便是去佛寺礼拜。他久慕中峰明本禅师之名,这次少不了特地前来参请。

    这几日春阳正好,赵孟頫由瞿鸿沙带路,几匹快马,便出钱塘向苏州而来,在苏州官驿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晨,便到了幻住庵礼拜明本禅师。

    明本开庵接住,赵孟頫跪下顶礼说:“弟子赵孟頫,久闻大和尚清德,早想投于座下,无奈官务在身,在山东多年,今天方得一睹法仪,敬聆慈诲,实万千之幸。”明本急忙扶起说:“相公何须多礼,相公道德天下表帅,文章为天下宗师。幻住何德,敢受相公如此大礼。”

瞿鸿沙说:“和尚与相公均不必客气,彼此仰慕已久,快坐下说话。”待诸人坐毕,瞿鸿沙对明本说:“赵相公慕师已久,自得和尚怀净土诗后,曾手书这一百零八首,并刻于碑石,令他人师法。”

    明本起座,对赵孟頫合十谢道:“幻住这些诗文,怕难入相公之眼,怎敢累相公施以碑石?” 赵孟頫说:“和尚不必过谦,想这世间众苦集聚,不思净土还能思什么!何况和尚的诗作,清新隽永,如:‘迷时无悟悟无迷,究竟迷时即悟时。迷悟两头都拽脱,镬汤元是藕花池。’是何等气派!弟子虽然迷茫,但吟诵此诗时也有轻快之感。再如:‘浊水尽清珠有力,乱心不动佛无机。眼前尽是家乡路,不用逢人觅指归。’又是何等潇洒。弟子诵后,如定珠在胸,乱心不起,眼前确实是家乡之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再如‘通身浑是古弥陀’句,‘跳出娑婆即是家’句,都给弟子增添了不少意气。不然宦途险恶,弟子又是赵家后人,日日惕惧,那日子怎么安闲得下?所以近年心宽神怡,实在是得了大师的力量。”

    众人听了,无不点头。明本说:“相公嘉言,幻住还能说什么。但望相公长存此心,固而不失,密而不疏,自然眼下即是净土。”

    赵孟頫说:“孟頫既已归和尚座下,望和尚为弟子说上一段佛法。”

    明本再不谦让,端身而坐,告诫诸人:“四大分散时,诸位可知向哪里安身立命?若要了决这则公案,必须时时提起这个话头。此念横在心中,万不可将一切语言文字义理等用来取证。所以,第一须是放得下自以为是的禅道佛法,使之净尽;第二须得把生死大事囤于心中,如鸡抱卵,如猫捕鼠一般,不悟不休;第三须是作得主,虽是长久未能悟入,也不应起第二念向他处觅求。抱定这个主意,生与他同生,死与他同死。若能如此把得定,管得住,幻住担保诸人心空及第归,终有大悟之日!”

    赵孟頫等听毕,悚然道:“我等沉浮于生死海中,念念飘浮,哪知有如此功用?如今承蒙和尚开示,定当信受奉持。”

日后赵孟頫不论在钱塘或在大都,常与明本书信通问。收到明本的信,孟頫在焚香礼拜后方敢拆阅。他写信给明本时,必称弟子。他还绘出明本法相,请明本题赞。明本看了,题了首偈说:

截断红尘石万寻,冲开碧落松千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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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花朵朵水冷冷,杨柳一瓶甘露滴。

莫便是明本中峰么?不识不识。



却说明本在雁荡幻住庵内,早晚为众说法,不觉一年又尽。除夕一过,便是新春佳节。这天一早,赵孟頫便来到雁荡幻住庵,在他身后紧随一人,那人剑眉星眼,骨相伟岸,自有一种气势。赵孟頫向明本禅师顶礼后,把那人拉近前来说:“和尚,这是海粟居士。海粟兄,这便是中峰和尚。”

明本禅师说:“莫不是当今豪杰,湖南冯海粟先生么?”海粟见明本禅师知他来历,急忙上前礼拜:“子振叩见和尚,不想子振之名,竟有汙和尚慧听。”

    原来,这海粟居士是个大有来历的人。冯子振自号海粟居士,是湖南攸县人。子振较明本略长两岁,于天下之书无所不读,且背功极好,人谓王荆公(王安石)再世。他作文时,必待酒酣耳热,命侍童二三人润笔以后,然后据案疾书,随纸数多少,倾刻即尽。子振好佛,又尚游侠。时有名士吴孚,以汉代郭解、剧孟自任,及至见了子振,自叹不可及。后来赵孟頫向冯子振谈到明本禅师,仰慕之情溢于言表,冯子振却说:“松雪公是当今文坛领袖,子振为副。如今丛林里哪有这样的和尚,怕是浪得虚名。若说文章之道,是我等家务之事,方外人怎能有此笔力?”赵孟頫也不与他争辩,将明本禅师的怀净土诗交与子振观看,子振看了,说:“这不过是他家之语,所以能成此诗绪,也未必如公所言。”赵孟頫见他不服,便相约春节公假之时,一并去见明本禅师。

    明本将客人迎入庵内,惟则送上茶来,赵孟頫说:“海粟兄近有题梅诗六十首,想请和尚品题。”明本说:“海粟居士乃天下闻人,又有松雪公在此,幻住哪敢置喙?”赵孟頫说:“和尚万莫客气,先看看再说。”于是便把冯子振的梅花诗呈上。

    冯子振对明本禅师原不心服,心想:“松雪公韬光之习太重,处处引晦自养,我倒要看看这和尚是否如他所说?”哪知明本略翻一遍,便将书还与子振,然后一首一首地默诵,品其滋味。子振一见大惊,心想:“快读速记的能力,天下没有人能比我强。这和尚哪能略为一翻,便全数记下了呢?”

    赵孟頫知他心意,说:“海粟兄能记天下之世书,唯不能记天下之佛书。中峰和尚非唯能记天下之世书,还能遍记天下之佛书。”

    明本说:“松雪公过誉了,幻住方才拜读海粟这六十首梅花诗,乃步秦少游(宋代秦观)的原韵而出,然风骨挺拔,正气凛然,此非和靖(宋代林逋)、少游所能及。和靖疏淡自然,悠然自得,然欠少阳刚之气,赤子之心;少游辞章虽美,但过于妩媚,儿女气太重。而居士之诗,刚柔兼济,偏正全该。幽逸之中,有壮怀透出;清雅之余,尚有金石之鸣。佩服,佩服。”

    子振见明本说得妥贴,甚合己意,还想试试明本诗力,说:“今天元旦,这松岗内梅花正好,和尚何不以此为题,也韵上几首?”

    赵孟頫微笑不语。明本见子振豪杰,心想:“若能将他收伏,作我佛门外护,也是一桩功德之事。”遂不推辞,与诸人行到梅林中,说:“幻住是出家僧人,诗乃绮丽之语,当年法云秀和尚曾以此责山谷居士,山谷后来终身不敢作艳文绮语。故在这里,幻住且以梅花为题,韵我禅宗局面规模,诸位以为如何?”

冯子振心想:“若用如是我闻、柏树子、麻三斤、干屎橛一类语言,将如何作诗?我且看看。”不管子振心思作疑,见明本早已依韵念出:



自香自色自生神,察变知机始悟真。

梁宋以前浑未识,羲黄而上有斯人。

两三蕊得奇偶象,南北枝分混沌尘。

勘破根本玄妙处,一团清气一团春。



明本禅师一韵已毕,微笑看着冯子振。冯子振心想:“这和尚成了诗精了,在一首诗却把先天二元、达摩祖师,六祖、南北二宗全都说尽了。”意犹未尽,对明本禅师说:“和尚这诗,果然韵得雄奇,但未免离梅花太远,不算不算。”于是明本禅师又随口道出:



觉非恍惚梦非神,雪后霜前分外真。

疏影暗销三酬月,半联悽断独吟人。

岁华摇落孤根在,江驿荒凉往事尘。

碎嚼幽香清可些,玉妃无復更临春。



    明本禅师刚才念毕,赵孟頫早已击掌赞道:“好一个疏影暗销、半联悽断,好一个玉妃无復更临春。子振,你看和尚韵得如何?”

    冯子振当然知道这诗极好,说:“小弟也同松雪兄之见,此诗堪称绝唱,但不知和尚还能吟吗?”

明本一心要收伏他,说:“诗,只是小道,不足美言。历代祖师在上,幻住将先韵及六十,再满百数,好让世人知道,此心此性能生万法乃真实不虚;好让世人知道这正法眼藏,微妙法门。”遂又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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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得孤吟为写神,花光何必更传真。

细看古道临风树,疑是西厢待月人。

半醉半醒烟外玉,欲无欲有雪中尘。

绿衣起舞罗浮晓,知又凡间几度春。



此吟一毕,冯子振脸上变色,说:“古道临风,西厢待月一联,我怕一时也韵不出的,和尚高明,子振心服了,不敢再劳动和尚了。” 明本笑着说:“君子一言,尚且驷马难追,何况出家人不打诳语,今天非得把这六十首梅花诗诵完,不然就愧对佛祖。”

    于是一首一首吟出,到了日头落下,天色昏沉,这一韵到底的六十首梅花诗终于吟毕,且首首均好,句句俱佳,冯子振不由倒地礼拜,说:“子振凡俗,不知和尚乃菩萨降世,刚才斗气冲撞,这里特自忏悔。”

    明本将他扶起,说:“居士何须忏悔,此乃一殊胜因缘。若非居士相激,这六十首赞颂先德的诗如何吟得出来。他日当圆满百首,为我佛门增辉。”听到这里,赵孟頫与冯子振点头称是说:“和尚妙识,非我等能及。”

    当晚赵孟頫与冯子振在庵内歇下,第二天一早,二人上明本禅师处请安,赵孟頫说:“昨日和尚劳累,不敢再扰清修,今特来告辞。”

    明本禅师说:“我这幻住庵乃幻人幻居之地,梦幻泡影而已,何劳累之有。二位公务之余,幻住欢迎二位常来小坐。”

赵冯二人作礼而去,明本禅师在这幻住庵内早晚与众说法,不觉春去夏来,一年又尽。这天,幻住庵来了两位僧人,令明本禅师非常不安。

原来东天目山大觉禅寺建成之后,布衲祖雍一直任领其事。祖雍是本分衲僧,原不善于寺务,加之常与瞿鸿沙因寺内之事意见不合,就对瞿鸿沙说:“此寺是相公为师父所建,师父故后,当属明本。现在明本云游去了,小僧德才俱薄,不胜其任,如今应当物归原主。小僧原有誓愿上五台、普陀礼拜,今天特来向相公交割,同时也向相公辞行。”

    瞿鸿沙说:“和尚,有事尽可商量,在下若有不是,望和尚责罚就是。此寺是高峰和尚道场,和尚若决定离开,如何向先师交待?”

    祖雍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现在去苏州见明本,请他回来主持。我若请不动,半月之后相公可再去请他。”说罢,掉头便去。当时了义在狮子禅院任首座,祖雍便约了了义禅师,一同往苏州而来。

    明本见是他二人前来,以为天目山有大变故,急切地问:“二位师兄何故下山,信也不先期寄我,叫我好生吃惊。”师兄三人分离已七个年头,俱入不惑之年,彼此都老成许多。祖雍尚不欲言,了义把其中情由对明本禅师简述一遍。明本禅师听了,笑着说:“一切因我而起,还望师兄看在师父份上,回山领事。瞿相公那里,我去对他说如何?”

    祖雍等对明本早有敬畏之心,何况高峰和尚圆寂之时早已明言由明本当家,听了这话,心中释然,说:“师父门下,一切原应由师兄作主,可师兄你出门六七年不归家。如今我想朝五台,这事回来再说。”

    明本禅师说:“想朝五台,礼敬文殊菩萨,我岂敢拦你,你自可去,不过当以一年为期,明年须得回山。”又对了义禅师说:“雍师兄走后,望义师兄权领大觉寺务。”了义说:“你是当家大师兄,当然听师兄安排。”

明本见此事没有大妨碍,心下安稳,次日送别祖雍禅师,担心瞿鸿沙又来迎请,遂留诗一首,嘱咐了义交给瞿鸿沙,那诗写的是:



自笑无端二十年,教人平地觅青天。

了无人寄风前句,时有书催月下船。

遣我去偿操斧债,教谁来补买山钱。

浑嵛嚼破铁餕馅,只忆山边与水边。



    明本将绝际、灵叟、明叟三位上人和陆学究请来,把情形略略说了,就买舟上船。过了两日瞿鸿沙到,了义禅师将诗与他,瞿鸿沙看罢说:“老夫不信,中峰和尚会与大觉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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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放舟京口又还山





且说明本知瞿鸿沙必来邀他回东天目大觉禅寺,故带着惟则,收好行装,即日便买舟而去,顺着运河,不多日便到镇江。



    长江流到京口,已快入海,江岸比武昌、金陵更阔若干。舟行到此,水天一色,群鸥追逐,使人心胸不觉开阔了许多。明本立在船头,江风吹拂,僧袍随之鼓荡。面对夕阳,如同一幅图画。惟则看着长江,又看看明本,不觉呆了。说:“师父,当年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也不过是如此情境。”



    明本说:“为师怎敢与祖师相比。不过当年有僧问马祖大师:‘如何是祖师西来意?’马祖大师说:‘即今是什么意?’那僧当下有省。因此祖师机用,从不离开此时之当下,生生灭灭,万事万法无不在此当下之念中沉浮。”



    惟则听了,感慨地说:“师父说法,言言中的,既不落于窠臼,也不是漫无边际。如果不是识得真,见得明,怎能到此地步?”



明本说:“你如此夸我,想必你也是如此了。”说罢,师徒二人相视而笑。



    看着天色将晚,舟子将船靠在北固山下,惟则问道:“师父,到了镇江,是择地筑庵而居,还是再去其他地方?”明本说:“戊戌年结庐弁山,只居住了一年。庚子岁结庵雁荡,也只住了三年。既来之,而不能安之,只能让人白白失望。以后我们就以舟为居,少去搅扰他人,岂不自由自在!”



    惟则一听,不由得赞叹说:“师父行事,确实让人莫测。高峰师翁的死关,已令天下之人仰首。如今师父以船为居,浮游于天下,定会为后人留下不少佳话。”明本说:“我怎敢比高峰先师,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各遂其志罢了。”



    自此之后,明本即以舟为庵,往来于长江上下,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只有雁荡幻住庵诸僧及陆学究知道他的消息。



    镇江名胜不少,城东有北固山,江中东有焦山,西有金山,相距不过四五里。次日早晨,明本禅师令舟子摇着小船,先向焦山行了一周。明本指着北固山对惟则说:“这是镇江名胜,梁武帝曾登此山,说它可为京口壮观。前朝韩世忠曾在这里大败金兀术,辛稼轩词云:‘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在江中遥望北固山,犹如中流砥柱一般,此时江雾尚在,为北固山蒙上一层轻纱,既可让人观瞻,却又朦胧迷茫。



    明本又指着焦山对惟则说:“此山孤悬江中,南朝时便为名刹,给人的感触却与北固山大不相同。北固山有英雄气,但杀气也重,怎如这焦山如世外桃源一般。前朝竹庵(士珪)和尚有诗:‘孤唤江心浪拨天,渔翁来看钓鱼船。烟蓑雨笠浑无用,收拾丝纶伸脚眠。’人如果真的能把名利二字看破,不论在家出家,都是一般地自在。”说到这里,余放牛的身影便浮在明本心头。



    惟则当然不知道师父心中在想什么,不过这两年来追随明本禅师,得到不少教益。想去年冬天,曾多次向明本参请,明本禅师却说:“幻住一生参禅不得开悟。”遂心中大疑,后来明师施以本分钳鎚,终于令他开悟,他才明白“不得开悟”的意旨,自那以后便死心塌地地追随明本。这时听到明本这番开示,不由赞叹说:“师父与师翁的风范乃本分自然流露,非矫饰强勉可得,弟子他日也当如是,让天目山风骨永垂于世!”以后惟则声名鹊起,累辞名延请,遁迹于江湖,晚年方创苏州狮子林开山,成了明本之后的又一位大师,不负今日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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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本师徒在这京口江上,不觉就飘荡三月有余。此时秋风渐起,鸿雁南飞,明本却毫无归意。



    一天,明本禅师放船于金山之侧(金山原在大江之中,到清代时方因淤积与南岸相连),见寺中放出一船,两船相近,方见是一中年僧人独自驾舟。明本心想:“我在此放舟之日,从未见有僧人操舟,看这舟平稳疾迅,操舟之技却是了得。”



    那船迳直向明本禅师的船靠来,明本也不避他,立在船上合十道:“法师操船如此潇洒,好手艺,好手艺。”那僧说:“这几天听寺里的香客说,京口江面有两个僧人,数月以船为居,敢问上人居何方宝刹?”



    明本说:“僧名幻住,四海为家,却没有什麽宝刹可居。敢问师号上下?”那僧一听,嘴里“啊呀”一声,说:“原来是中峰和尚,既到京口,何不入金山寺里坐坐,也好让全寺僧人得闻法味。”



明本说:“贵寺高明甚多,幻住哪敢前去弄舌。”



    金山寺原有来头,唐时裴头陀入山结茅筑庵,翻土整地时,见地中藏有一窖黄金。裴头陀视之如粪土,不拾不取。官府听说此事,奏明朝廷,朝廷下敕建金山寺。建寺时又得到了梁武帝时的金山寺碑,声名因此更高。宋代佛印了远禅师住锡于金山寺时,苏东坡常入寺问法,寺中尚有东坡玉带为镇山之宝。关于金山寺的佳话极多,其中尤以《白蛇传》特别著名。



    只听那金山寺僧说:“小僧非金山寺住持,在和尚面前,敢称什么上下。”说话间,两船业已靠近,那僧一跃过来,将己船之索拴在明本禅师船桩之上,然后向明本禅师顶礼,说:“金山寺僧慧松,给和尚顶礼。”



    明本说:“原来是松上人,幻住这里原无许多规矩,以后都免了吧。”惟则送上茶来,二僧便在船上坐下,叙起话来。



    慧松上人说:“我这金山,历代倒是出了不少祖师,前朝也有不少人物。只是这些年来丛林不振,僧人虽是不少,但大多为粥饭僧。我今年四十来岁了,虽粗习经论,也曾参禅,但还没有得到真正的受用。今天有幸遇到和尚,万望慈悲垂示。”

    明本见他姿态出尘,毫无俗气,更喜他这一手操船之技,便率直地说:“既然上人如此谦光,幻住就将一己之见豁出——



“这个道理,如同松直棘曲,鹤白乌黑一样,原无须费心去证明。若费尽心机去证明,无疑是画蛇添足,离当下感知十万八千里了。有僧问赵州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赵州说:‘我在青州做了一领布衫重七斤。’赵州的话,使人当体更无藏覆之处,更须用什么言语来论证?用聪敏去解,解不得;用事例去附会,附会不得;用道理去论证,又论证不得。必须是自己三寸命根子直地爆开,断绝知解,忘其能所,自然步步超越,凡所作为,无不是道。如果未到这纯熟田地,未免十二时中,尘意识内,常有二人作主。有一人思念生死无常,要了办道业;有一人放世间顺逆爱憎不下,故沉溺其中。若此二人在心中争执不下,纵是佛祖前来亲授大法,这法也施不下去。蹉跎岁月,心志便渐渐退屈了。江湖丛林之中,此辈比比皆是。所以先师高峰和尚常教学人不起第二念,久久自然相应。



    且说唤什么叫作第二念?如在白目青天大开双眼,于公案上靠不牢,把不住,于辗转移念上,于世间身心情识上,瞥生一念,哪怕仅如芥子一样小,也是第二念!此念一起,便与百千万亿无穷生死交接。所以今日学道之人,于生死无常,应当有一种一气透出、决不迁延岁月的果敢。所以德山老和尚云:‘毫釐系念,三途业因。瞥尔情生,万劫羁锁。’此处紧要,还望上人自己去细细体察。”



    慧松上人听到这里,早已是冷汗透身,对明本禅师施了一礼,说:“和尚高明,确实是彻法源底,洞悉修道之要。我有幸得此教,病根已除,正好奋此一念,横扫万法。”于是与明本禅师同船,在京口江上匿迹。



不觉已到次年三月,明本心上挂念天目大觉禅院的事,估算祖雍朝五台山当应返回,于是对慧松说:“谢上人相伴数月,幻住要回到苏州了些家事,日后有缘,再续嘉会。”慧松说:“能够结识和尚,是我三生之幸,受益颇多,日后定要上天目山礼拜。”两下别过,明本便驱舟顺运河南下。



    回到雁荡幻住庵,绝际上人、陆学究等见明本归来,心中大喜,立即叫人打扫主庵,让明本师徒住下。



   明本问:“我那布衲师兄返回没有?”绝际上人说:“布衲和尚至今尚未返回,不过此人诚信,加之与和尚约定,应该不会拖到明年。”明本说:“我那师兄有气,但却善于化气,现在如果不回来,当在五台坐夏之后方得返回了。”



    此时已近坐夏之期,绝际、灵叟、明叟等早已将坐夏事务安排好了,说:”和尚既已归来,今年坐夏,还请主持大法。”明本说:“好,幻住幻来幻去,就在此演些幻人幻语吧。”



绝际上人想起一件事,对明本说:“和尚离开之后,云南来了三位法师,经论极好,一直候在这里死守,要听和尚开示哩。”



    一听到是云南来的,明本禅师立即想到玄鉴法师,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明日一早,幻住即去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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